从孔青虬处得知,朱彩彩对丹生婆婆的玉睛故事很着迷。孔青虬用着迷来形容,不说相信不相信,也不说看重不看重,一下子勾起周寻的兴趣。周寻决定询问朱彩彩,以他的推断,对玉睛故事着迷,对玉睛也会着迷的。
周寻对孔青虬说,对着你母亲花境里的花,很多话出不了口,好像跟那些花很不搭。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地方这么小心。
孔青虬笑,算你有良心,花境是我母亲一生经营的世外桃源,你小心是对的,你不可以选别的地方吗,一定得在花境跟我母亲谈?
在花境,朱伯母是最真实的自己。周寻说,更容易说出心底的东西。
这话又让人不舒服了。孔青虬冷冷地说。
周寻决定从故事问起,这就可以很柔软了。孔青虬对周寻说,其实我也很喜欢那个故事,想象力很丰富,细节饱满到让人感觉真实。
孔青虬说他长大后,对母亲朱彩彩给他讲玉睛故事的场景,比对玉睛故事本身印象更深刻。小时候,朱彩彩很喜欢给孔青虬讲那个故事。多是在黄昏,朱彩彩带到他花境玩,坐在某丛花旁,望着远处山尖的落日,满身余晖,朱彩彩开始讲那个故事,用一种像黄昏一样绚丽又悠长的声音。讲的次数多了,孔青虬再不睁大眼睛盯着朱彩彩,他把玩脚边的小草和砂子,有时甚至掐掉朱彩彩心爱的花叶。孔青虬发现这场景和朱彩彩讲故事时的样子,随着他长大越来越清晰。
后来,孔青虬才知道朱彩彩也对孔蓝雀讲过这个故事,也是不止一次地讲,有时在黄昏,有时在清晨,总是在花境。
小时候,听玉睛的故事,孔青虬一直缠着母亲和奶奶问,玉睛是真的眼睛吗?为什么要弄一只眼睛?那个巫悟出了什么秘密,她真的谁也没告诉吗?丹生婆婆和朱彩彩会给一些回答,或认真的或敷衍的,但长大后,孔青虬都模糊了,只记得两个人回答问题时的样子。丹生婆婆总是拉着孔青虬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回答,又坚定又安静,一切不言自明的样子。朱彩彩则看着遥远的地方,满脸梦幻的神色,语调带着神秘感,像在梦里说话。
周寻一大早跟朱彩彩去花境,一看到花,周寻仍忍不住谈花,他提到花境这样的地方,在那样的时代,在乡下绝对是个接近奇迹的存在,他问朱彩彩,那时,整个寨子,甚至整个乡的人都觉得怪,朱伯母不在意吗?
朱彩彩看着周寻,很惊讶的样子,她问周寻,连他也得怪吗。意思是他算是见多识广的人,怎么也有这样想法。
周寻半垂下头,有片刻竟无言以对。
在朱彩彩看来,花境就是她的日子,吃喝拉撒人和人是差不多的,但各人又有各人的日子,有人种田有人打工有人做生意。
我就是种花,没什么奇怪的。朱彩彩说,像在谈论一日三餐。
朱彩彩像讲述一个故事一样讲述想象,周寻无法用她的口气复述她的故事与想象,他对孔青虬说那太美太感性了,他转述出来就成了论文体,这是对朱彩彩想象的玷污,但他毫无办法。
朱彩彩想象日子是一层膜,很多人生活在这层膜上,一起分享膜上的东西,认定某种生活状态,成了习惯,都觉得生活就是那个样子,觉得那就是好。没人想到那层膜可以揭开,揭开那层膜,又有一层膜,跟上面那一层是不一样的,知道里层膜的人很少,因为都觉着外层挺好,都不想去揭,看别人揭了,还觉得是不对头的。
周寻说他转述得很乱,味道也变了,他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总之,朱彩彩认为自己比别人多了一层日子。
你母亲很有智慧的。周寻对孔青虬说。
孔青虬笑,这个我应该很早就发现了。
话谈到这个份上,周寻可以很自在地问起玉睛的故事了,朱彩彩承认她对玉睛的故事很着迷,还记得她嫁到孔家后,第一次听丹生婆婆婆讲起这个故事,很久回不过神,她大胆地跟丹生婆婆提出想看看玉睛。丹生婆婆对朱彩彩打开了木盒,朱彩彩将玉睛捧在手心。用她的话说,当时整个脑子迷糊了,我看见那只眼睛活了,一眨一眨地看着我,眨着眨着变成了嘴巴,对我讲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