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彩彩竟说她觉得自己跟那个巫很像,说巫被人想怪了。那个巫也有两层日子的人,一层顾着族里人的日子,一层是她自己的日子,朱彩彩相信巫就是在她自己的日子里悟到那个秘密的。朱彩彩说她自己的那层日子里是花,巫自己的那层日子里是什么,她很好奇。
你说巫用什么办法让人长长久久活着?朱彩彩偏过脸,看着周寻,极认真的样子,像我的花一样,谢了再开吗?
朱伯母很想知道那个办法吗?周寻问。
当然。朱彩彩微笑着。
周寻胸口跳了一下,下意识里浮出一个念头,朱彩彩想得到那种能力?他直愣愣地问,朱伯母想活得长长久久?
朱彩彩再次微笑了,这有什么好想的。
周寻弄不明白朱彩彩的意思,想着怎么继续追问下去。
朱彩彩又提到巫看得到另一个世界,对那个世界她更加好奇,真有另一个世界么,如果有就好玩了,脱掉了壳的人要怎么样生活,还是叫生活吗?朱彩彩显得兴奋,如果有,她在人生的尽头会看到的。
周寻胸口又跳了一下,对自己刚才那个念头感到可笑。他看着朱彩彩,这个近五十岁的人,眼里闪着光芒,谈论着遥远的想象和世界。周寻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无法确实定自己是不是在现实世界中。
当天晚饭后,周寻喊了孔青虬一起出寨,他发现,短短的日子里,他已经养成习惯,习惯到这夜里的田野走走,习惯和孔青虬在这种透明的黑暗里谈谈话。
周寻提起白天和朱彩彩的谈话,朱彩彩对日子的比喻让他印象深刻,他对孔青虬说,游戏是不是朱伯母说的另一层膜,算另一个世界吧,所以我是能进入第二层膜的人?说来好笑,今天我突然很嫉妒朱伯母的第二层膜,她真是活赚了。
你自己觉得呢。孔青虬将问题抛还给周寻。
周寻沉吟了一会,似乎不太像,我是对游戏有兴趣,但对我来说,还没有达到第二层膜——现实生活之外另一个世界的意义。
走了一段,周寻顿住脚步,说,倒是我对人心的研究——没错,这是我的第二层膜,我的第二个世界。
周寻脚步急促起来,很亢奋,说,莫名其妙,好像这样我就对自己有了交代,真是自欺欺人。
看来,你不单查问了玉睛,还受到我妈的启发,受到她的教育,今天可是一举两得的收获。孔青虬半是正经半是取笑。
我没直接问到玉睛。周寻说,今天谈着谈着又偏了。
偏题是你的特长。
所以要再来求你。周寻拍了下孔青虬的胳膊,有抱歉的意思,这样让孔青虬谈论他母亲,周寻总有些歉意。
想知道什么。孔青虬说,直接点。
朱伯母对玉睛故事很着迷,那么她对玉睛呢,也很感兴趣吧。
确实很感兴趣。孔青虬倒回答得爽快,语调也很平淡。
孔青虬说记得有段时间朱彩彩常恳丹生婆婆将玉睛给她看,她坐在丹生婆婆房间,握着玉睛,久久地抚弄,凝视,然后又久久陷入沉思,几乎舍不得把玉睛还给丹生婆婆。
朱伯母是痴迷故事的人。周寻说。
废话。孔青虬应。
对朱伯母来说,玉睛可能就相当于故事。周寻说。
孔青虬说,你到底想扯什么,痛快点。
周寻却不再说了,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朱彩彩会把握一个故事吧,故事是飘忽不定的,而玉睛刚好是故事的寄托物……
周寻努力刹住思绪,他对自己喃喃,想夸张了。但那念头却不由自主地清晰起来。还是得去探问朱彩彩,不然他跳不过自己的念头。
在花境里,周寻把他的念头极委婉地问出来。
朱彩彩猛地转过脸,定定看着周寻,她的聪明让周寻吃惊。朱彩彩笑了笑,转身摘花,周寻不明白她的意思。一会,朱彩彩配好一束花,递给周寻。
朱彩彩告诉周寻,她对玉睛很好奇,喜欢那个巫,甚至把那个巫当成遥远的知已,她想拥有那个故事——她提到人是需要故事的,不然太没趣了。
不过,我不想要玉睛。朱彩彩直直看着周寻说。
朱彩彩的直接让周寻有些猝不及防,他两手搓在一起,脸涨得发烫,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朱彩彩告诉周寻,她觉得两层日子一样要紧,一样有意思,不会看见第二层膜就忘掉第一层膜。
周寻很无措。他以为朱彩彩一直活在故事里,忘了她在现实日子里也活得很聪明——这一点孔蓝雀继承得很好——回来后,他向孔青虬承认,自己又浅薄了。
周寻正尴尬着,孔蓝雀来了。
孔蓝雀问周寻,你对花也感兴趣?
周寻尴尬更浓。
听说他们在谈玉睛的事,孔蓝雀冷笑着,果真查起来了,真认定偷东西的是家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