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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孔世业突然问起房地产的事。周寻说他对房地产没兴趣,甚至印象很差,谈不出什么。

孔世业相信周寻再不感兴趣也是有所了解的,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人,城市这么多年的变化,地不是变得最大的吗。他坚信周寻有搞房地产的朋友。

周寻承认自己是有些搞地产的朋友,但很少真正深入交往的。

那些老板都挺有眼光的吧。孔世业说,能把一块地看成一块金子,知道房子不是用来住的,是用来钱生钱的。

什么眼光。周寻冷笑,要说城市发展最初期,倒还需要一点远见和目光,要有点胆略,对城市的发展有信心,对城市发展规划要有点底的。到后来,都疯掉了,没人知道房子怎么涨的,诡异得很,买得快买得多的就赚。

最要紧的是得手里有钱。孔世业说,有钱的买得起,变得越有钱,越做越大,变成房姐房哥的,变成房地产的。

周寻不明白孔世业怎么突然谈起这个,是因为他现在做门业生意,又接触一些简单装修,看到太多内幕吗?

越有钱的人越要买房,房子越贵,我们这样的人就得越拼命。孔世业说,别的我看不太懂,这个我算看明白了,有钱的人坐着钱生钱,我们这样的人拼死拼活,钱都他们抓走了。

孔世业现出愤愤的神情。

周寻觉得孔世业虽有些偏激,思维却也有点道理,但他无法安慰。某种程度上,他也是房价疯涨的受益者,从小住在城市,家里有不算小的地皮楼房,城市改建中,他们是受了益的。在房价很低,父亲生意又做得好的时候,父亲买几套房子和几间商铺,自家一套,爷爷奶奶住一套,两个姑姑住一套,爷爷奶奶去世,姑姑出嫁,两套房子和商铺现今都收着不低的租金。从小到大,周寻对自己的好生活有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到乡下这短短的日子,他看到很多从未看过的东西。

周寻觉得自己没有安慰的孔世业的资格。

周寻对孔世业说房地产不像别的生意,很诡异,没有真正的方法与经验,不是拼就有用的。

孔世业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想不透的样子。

周寻也想不透。

半天,孔世业说,这是邪生意,可偏偏成。他表情复杂。

孔世业说他对正经生意快没信心了,这么多年,他各种生意一样样地做,一次次地尝试,可赶不上社会和城市的变,生意一样样被淘汰,一种生意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近两年,他有个可怕的感觉,突然觉得自己没用,他用尽心力,好像没什么改变,没什么进步。

孔世业突然趴在桌面上,胳膊环着脑袋。周寻伸手想碰碰他,最终不敢。这段日子,孔世业给他的印象,是热情、意气风发的,没想到会有这样深的沮丧。

城市里那些匆忙又意气风发的脚步里,是不是都深藏着沮丧。周寻想。

接下去孔世业的话似乎经过很长时间的犹豫,他说以前一直拼着,不管碰到什么,用尽全力想法子,和孔世娟、郝婷一起,尝试败了就试别的,很少多想。但这两年心态变差了,老觉得不公平,城市不公平,社会不公平。

孔世业盯着周寻,眼睛发红,说有很多事情想不开。

周寻拍拍孔世业的肩,但立即觉得自己无力又造作。

孔世业讲起他开过的一个店。

那家店租金很便宜,店面不算小,附近有工厂、有物流公司,对便宜的手机配件的消费力挺大,但店周围环境极差,在一片工地不远处,屋顶是铁板盖的,周围没有任何高大的建筑和树木遮挡,热的时候极热,冷的时候极冷。因为店面偏,常有小偷光顾,孔世业他们晚上在店中打地铺。工地上的老鼠似乎都聚到店里了,孔世娟和郝婷后来一人买把躺椅,椅子两边放了老鼠笼子,孔世业躺在门边,整夜听着老鼠在铁门边撞来撞去的声音。那家店的利润算不错,但用郝婷的话来说,会让人神经衰弱。孔世业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就是因为环境差,他们才签得下这家店,相信他们的坚守会有未来,比如等经营得再好点,重新装修一下店面,争取在不远处那个市场角再开一家,等附近工地的小区建好,先签下一家店面,卖点高档的东西,做小区居民的生意。他用这样的前景鼓舞了孔世娟和郝婷无数次。

直到那个雨夜。

半夜,暴雨,睡地上的孔世业被水浸醒。几个人起来堵店门,往外舀水,开始是淡定的,这店地势低,雨稍大一些,下的时间稍长一些,店里就进水,进了水就舀水,习惯了。但那晚的雨不一样,像无始无终,电也停了,每一次闪电,三个年轻人都看到彼此苍白的脸和恐惧的眼睛,每一次雷声炸响,孔世娟和郝婷就尖声大喊,喊着喊着带了哭腔。她们边哭着边往外舀水,哭得越来越厉害,孔世业停下了,呆呆看着孔世娟和郝婷忙碌的身影,一会惨白一会暗黑,墙角啪啪地响,是来不及逃走的老鼠。

那晚后半夜,孔世业再没有舀水,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天亮。他走出店门,看着外面一片泥泞,他对孔世娟和郝婷说要出去一下。孔世娟和郝婷以为孔世业要去想什么办法,一向是这样的,店里有什么事,总是孔世业去想法。她们相信,孔世业会有好办法的。

这次,孔世业不是去想办法,他去了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

孔世业走过商业街,走过高档小区,走过商业大楼。他立在一家商埔前,呆呆望着周围堂皇的高楼,一阵恍惚。

孔世业看见无数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偏白的偏黑的,瘦弱的强壮的,年轻的年老的,粗糙的细嫩的,男的女的,这些手捡起砖块,搅起水泥,扛起钢铁,举起玻璃,忙乱而有序,出太阳了,日落了,下雨了,起风了,那些手一直在,地基打实了,楼起了,生长了,长得又高又密。那些手退去了,楼太干净太堂皇,那些手太脏,呆不住。开始有堂皇的人走进那些堂皇的楼。

手再用力,也抓扒不到某种资格。孔世业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一个情景。那天,他在超市买东西,一个工人进超市时,几个售货员立即盯住他,有人不远不近跟上。工人身上有泥点,走得畏畏缩缩,目光紧张地跳来跳去。他在货架中间绕来绕去,时不时回头瞥一眼跟着的售货员,他知道人家防着他,觉得他会顺走超市一点什么东西,他一直找不到自己要的东西。绕了好几圈,他终于拿了两包火腿,一瓶酱油,一包白糖,结了帐匆匆离开,像不小心闯进别人家,那样羞愧,那样理亏。

孔世业想,这个超市这么新,这个工人也许是建筑者之一,他也许走过这超市的每个角落,检查过各种安全指标,如今,他自觉没有了进门的资格,进超市就像一个贼。

孔世业对周寻说,这些是我乱想的,可能是我想多了,可我觉着没想错。以前我不这样想东想西的,那天也不知怎么了,我突然有些气不过,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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