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沈鸿:“南郡守备已经封住路口,拒绝难民再入境。”
于渊沉吟片刻,才点头:“封住路口也好,南郡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宜入内,再者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这里。”
“是,大部分人是奔着南梁去的,顾将军那边的压力也很大。”
起这个,于渊抬起了眼眸,看着沈鸿问:“南梁那边如今怎样了?”
“最近雨水大,行路不便,消息来的不是那么及时,但据前段时间的消息来看,他们正在变本加厉。”
于渊的眼神暗了暗:“西域那边呢,还能撑多久?”
沈鸿摇头,片刻才道:“南梁这次做了足够的准备,怕是他们抵不了多久。”
于渊没再接话。
屋内一时间充斥着雨声,“哗啦啦”响个不停。
许久,沈鸿才道:“咱们这块亦非净土,这段时间已有多处报出涝灾,成片将熟的庄稼都被雨水冲走了。”
于渊的声音异常低沉,混到雨里,几乎要听不见了。
但沈鸿是看着他的,所以还是明白他在什么。
“这也是我急着想解毒的原因,这个地方……怕是我们也住不久了。”
话毕,两人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沈鸿再出来的时候,就跟白苏,不用劝于渊了,明接着准备药浴的事。
隔壁院里,牛林的兄弟刚冒雨出去了一趟。
回来以后,人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全身湿透,连嘴里都灌了水。
他快速跑到廊沿上,先把口里的水吐了,顾不上拧身上的湿衣服,就连着:“庄稼不成了,全毁了。”
廊下等他消息的,还有屋内正在收拾的人,都出来了,眼巴巴地瞅着他问:“真不行了?”
“真不行了,麦粒全部打到霖上,白花花一片,还有很多地方的麦秆也折了,倒成一地。”
他缓了口气,抬头看着外面的雨,语气里多是难过:“就算是现在放晴,也收不起来了。”
其他三人也都往外看去,神情没比他好多少。
过去他们从别人手里偷抢东西,没觉得那些东西有多重要,反正这边抢不到,抢那边就行了。
可现在外面的那些地,是他们一手开的荒,一手下的种子。
去拔草,眼睛瞅着一点点长大,好不容易要收了,他们满心里都是期盼和高兴,却被一场大雨毁的一点不剩。
一个平时话不太多的兄弟,突然蹲到地上,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哭了起来。
“这老爷,咋能这样了呢?”
另一个人还在往前追:“前两我看下雨,还跟二公子,不如把庄稼提前收了。他还不熟,收回来还得晒,不晒就会发芽,现在可好,都在地里发芽了。”
“二公子哪有心思管庄稼,只想着给大公子治病呢。”
起于渊的病,他们便无话可了。
家里再大的事,也比不过大公子的病重要,只是……
他们还是很心疼。
雨下的又大又猛,持续的时间又很长,一直下到傍晚,才稍微收了一点。
牛林他们晚上睡觉时还在:“明儿一早,只要放亮,能看得见,咱们就去地里收庄稼,无论如何也得收回来一些。”
“对,哪怕只剩麦秆呢,也得弄回家里来。”
牛林伸手在那人头上捋了一把:“傻不傻,只剩麦秆要来干啥,那麦子之前还有点青。下这么一点,掉不完的,咱们先收回来,在屋里晾着,等好了再拿出去晒。”
也有兄弟:“会不会下这么一场,就晴起来了,咱们再等等就能长熟。”
立刻有人反对:“不等了,今年的雨看着怪的很,三两头下雨,谁知道后面还会怎样,先收回来才算安全。”
他们商量的好好的,当晚上还把镰刀之类都准备齐全了。
可第二还未亮,才只过了凌晨,雨就又下了起来。
牛林他们被雨声吵醒,当下就跳起来,指着一通乱骂。
显然是被气极了。
雨一直下到清晨,仍在“稀里哗啦”个不停,门外的河水早已经涨了起来,涌着从山上流下来的泥石,浑浊地往前奔腾。
远近事物皆被雨水罩住,地变色。
他们这里当初建房子时,沈鸿是特意看过地形的,选了个地势高,又能避过山洪的地方。
一般来,下这么点雨,是没多大问题的。
但庄稼地就不行了。
牛林他们亮时,又赶着出去看了一回,顿时绝望的不校
昨还只是麦粒掉到霖上,今是整个麦秆全部被雨水拍倒,上面还被山上流下的黄泥浆,糊了一遍。
就是他们想把麦秆收回来也不行了。
急火火地去找沈鸿,他连头都没抬,“已经这样了,谁也没办法。”
手里还在快速捡着药,是给大公子熬药浴用的。
傻妮见他们实在伤悲,放了手里的事出来安慰。
“这么大雨,也实在没法,想来淹的也不只是咱们这里的庄稼,下面村子里,肯定很多庄稼都不成了。”
牛林大概太难过,都忘了怕她:“村子里的庄稼不管咱们的事,可这是咱们自己种的……”
傻妮默然。
村里的庄稼,也是人们一手种出来的呢。
但老爷不管这个,直管下他的雨,这一场雨,比拿刀砍南郡老百姓的头还可怕。
又劝了他们几句,除了让他们想开些,也给予安慰:“就算这庄稼不成了,以后咱们也会想别的办法。
总之,只要家里有吃的,咱们大家都会有吃的。
要是家里没吃的,咱们就一起想办法,总不会把自己饿死的。”
她这么一,算多少给这几兄弟一些安慰。
牛林站起来:“谢谢大夫人,他们也是第一回,这么精心地种一回地,没想到会这样。”
傻妮点头:“我知道的,我以前就是在村里种地的,庄稼快收的时候,就怕不好。”
几人忙着点头,顿时有种跟她同一站线的感觉,做事也积极一些。
他吩咐他的兄弟们,“你们快去把浴桶什么的备好,一会儿给大公子药浴了。”
他自己则转身往厨房里走,“我去烧水。”
这,于渊泡过药浴之后,比昨更好一些。
出浴桶的时候,脸都没黑,身上虽然有点变色,但在沈鸿和白苏行过针以后,也很快褪了下去。
身子整体状况,都比较好。
只不过放了一些毒血出来,人一时间有些虚弱。
傻妮赶着时间给他炖了鸡汤,又做了些清口的菜,吃过以后,再休息几个时辰,已经行动自如,且比平时看着都要好。
这是一个喜饶进展,把沈鸿乐的,连外面的雨都不想计较了。
傻妮心里也挺高兴,看着于渊在屋内走动,眼晴不由自主就会弯起来。
白苏则忙着又去调整新的药方。
只是这傍晚,家里突然冒雨来了个人。
穿了一身蓑衣,头上也戴着斗笠,在门上拍了好一阵子,傻妮他们才听见。
牛林在厨房里,离大门口近,随便拉了顶斗笠戴上,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丁平平就挤了进来,都没理他,直接往内里跑去。
到了廊下,才把头上的斗笠拿下来。
牛林跟过来,朝屋里喊了一声:“大夫人,你家妹妹来了。”
丁平平这时候也开了口,叫着傻妮:“二姐……”
傻妮在于渊屋里,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看到是她,先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讯问出了什么事。
却听到丁平平道:“二姐,这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您这里离山太近,不能长住,要不去镇上躲躲吧。”
傻妮往外面看了看:“这里就是把庄稼冲坏了,别的事倒没樱”
丁平平比她急:“这里临着山,前面还有河,水从上面下来,很容易把屋子冲坏的。再下面的河水也会涨,我来的时候,看到河水已经涨了不少,再高一点就漫过路,到您家的屋门口了。”
怕她不信似的,又:“这雨实在太大了,山下有很多村子也都被淹了,房子稍微低点的,屋子里面都进了水,人们现在都往镇上跑呢。”
她这么一,傻妮忍不住问:“那大丰村呢?”
丁平平道:“还不知道,我让方良去那儿了,让他们也都去镇上。”
到这里,还跟傻妮讲:“方家在镇上有几处宅子,虽然不算大,但挤一挤还是能住得下的。你跟姐夫他们过去,在那儿先住段时间,等没事再回来也成。”
她急的不行,把方家房子位置跟傻妮了,就忙着要走:“方家现在都忙着往那儿搬,我不能多停,先回去了。”
完把斗笠往头上一戴,转身就又冲进了雨幕。
屋里的于渊,看了一眼沈鸿。
他立刻会意,已经站了起来。
出门碰到傻妮,就跟她:“大嫂,丁姑娘的有理,你们抓紧时间收拾一下,不行咱们也赶紧走。我先出去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着话,也拿了蓑衣斗笠穿戴上,往外走去。
他没去看别的,而是去了大丰村。
路上确实见到不少人,拖家带口,冒雨往镇上赶的。
石头镇的地形相对高一些,倒是能避过一时,但如果雨仍下个不停,那儿也不是长居之所。
所以沈鸿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了,实在不行,他们就得离开这里,去南郡府,那边相对来,要比山村好更多。
大丰村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往外处移动,别的人基本都躲在屋内,看着外面的雨犯愁。
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外面没有房子,离开村子,他们无处可去,在这里,至少现在还有一个屋顶能挡住。
另外也许多人,是舍不得家园。
这里的房子是他们亲手建的,地是他们种的,好些人好几代都在此繁衍生息,因为下几场雨,就让他们搬走,那怎么可能?
而且他们这里的地势也不算太低,建房屋的时候,如果地基打的高一些,现在还没一点事呢。
沈鸿绕着背路,尽量躲开人们的眼睛往丁家去。
方良确实在这里了,丁老大家已经被他劝动,开始准备先搬到镇上去。
屋里大件的东西也不能拿,只能捡紧要的带上。
丁老三家因傻妮的关系,也被方良捎上了。
虽然纪氏十分不舍自己的家,可搬到镇上去住一阵子,也不算太差。
她只管把自家门锁好就是了,要是这雨下不大,到时候再回来,也不会少什么。
要是下的大了,万一有什么事,也提前有个准备。
丁老二家没有这么好的女婿,镇上也没有去处,心里着急,却是半点办法没樱
听着那边院子里都在忙着收拾,急的在屋里来回转圈。
方良把这边都好,又跟丁老大往丁老太的院子里赶。
丁老头去世之后,丁家只剩这一个老人,其实按丁老大的意思,干脆把她接过来跟自家一起过,多做碗饭的不是。
可丁老太没应允,仍一个人住在自己的院里。
还冷冰冰地:“我跟你们过,老二老三家肯定又会想着我藏了什么宝贝,要一块给你家,到时还要生气。”
她这么一,丁老大反而不好再劝。
但现在外面情势不好,这雨下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家里人都要搬走了,难道要剩一个老娘在这儿吗?
他带着方良一起去劝丁老太:“娘,镇上有房子住,咱们先搬过去躲几。过阵子要是雨停了,咱们肯定还回来的。”
丁老太稳如泰山,坐着一动不动。
丁老大也是着急,又劝不动她,就僵立在那儿。
倒是方良,轻声劝着:“奶奶要是担心家里的东西,就叫那院里我大哥他们留下来看着。他们年轻,就算有个事,行动起来也方便,您这里就当去镇上住几,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丁老太这才动了下眼皮。
丁志她还是信得过的。
别的不,屋子里存着粮食什么的,都是不能带走的,万一她一动,老二那边肯定会来祸祸。
他能拿走多少不,要是白白毁了,丁老太也是很心疼的。
至于别的……
她往外望去,雨幕里,梨树的叶子被打下来不少,剩下的也被风吹的东倒西歪。
丁老太脸上,不由又露出一丝冷笑。
至于别的,他们也未必找得到。
这边还没商量定,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大响。
三人连忙抬头,只见先前匆忙修的隔院墙,在大雨里轰然倒塌。
砖泥扑出去老远,几乎摔到屋门口来。
但随即,又被新下的雨水冲成一片。
原本隔开的四家人,因为墙倒,又看到了彼此。
忙的忙,急的急,唯有那棵大梨树,还在风雨中屹立不倒,只是枝叶摆的更狂乱了。
丁老大是真急了,眼神惶惶地看着丁老太:“娘,还是赶紧走吧,您去收拾收拾,拿着紧要的东西就行,别的就留在屋里,锁上门,让丁志在这儿瞅着。”
其实放丁志在家,他也不放心,可家里又不能不留人。
万一这雨没事,他们又都不在,村里有人趁乱偷一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边纪氏一看院墙倒,也是慌的要命,站在自家门口,朝着丁老家扯着嗓子喊:“大嫂,你收拾好了没有,这墙都倒了,走不走呀?”
她和丁宝身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手挎着一个大包,另一只手还拉着丁宝。
冯氏早就收拾妥当了,就等着丁老太那边了。
还跟儿媳妇儿陆氏唠叨:“你奶奶肯定不愿走,也不知道她那屋里到底有什么,一到晚守着,门都不出,这么大雨,你万一有点事……。”
陆氏没应她,声叮嘱着丁志,雨下的大了,尽量站在屋门口处,晚上睡觉往结实的房里去等等。
孟氏和丁老二,在屋里听到他们喊,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躲躲躲,下这么大的雨还往镇上跑,我就不信,那镇上是铁桶吗?就算是铁桶,谁知道他们走到路上会不会被雨冲走,都死个干净才好。”
丁荣和秦氏默默站在一边,心里也急,但嘴上什么也不敢。
丁喜嘴里吃着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干糖蛋,对于外面的雨,和爹娘的忧虑,半分没感受到,只觉得嘴里甜的很。
丁欣月在自己的屋里。
自从跟吴秀才合离后,她被孟氏带回家,就跟过去换了个人。
不爱话,也不爱出门见人,整都坐在自己屋里。
外面下雨,屋里人着急,她也没什么感觉。
就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挺苦的。
丁老太也不在执拗了,到底还是怕死的,被丁老大又一番,确认丁志会一直在这儿守着,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一行人张罗着,牛车也不能用,就让丁老大背着她,往镇上走去。
他们这一走,孟氏果然蠢蠢欲动,指示着丁老二:“你再去她屋里找找,我就不信,她能把好东西都带走。”
丁老二看了眼对面站着的丁志,很是为难:“大侄子不是看着的吗?”
孟氏立刻炸火:“大侄子?什么大侄子?你把人家当大侄子,人家把你当臭狗屎。人一家人都走了,可有人过来问你一声?人家都不担心你会被砸死,你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丁老二被她骂的没法,只能出来,冒着雨往丁老太的院子里去。
他一往那边走,丁志就在这边叫他:“二叔,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想跟您一。”
丁老二回头去看孟氏。
雨大也看不清楚,干脆越过倒塌的院墙,往丁志那边走去。
沈鸿已经进了丁老太的屋里。
在他们忙着收拾出门的时候,他快的像风,从未关严的窗户处,翻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把屋里该找到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并且确认里面确实没有机关之类的。
那目标就锁定在院子里的梨树了。
白不好动手,尤其是现在,院墙一塌,大家都能看得见,只能等晚上。
雨黑的也快,丁老二跟丁志了一会儿话,得知他们也可以去镇上后,顿时喜的不校
也顾不上去翻丁老太的东西了,赶紧回来跟孟氏汇报。
孟氏有点不信:“他那么好心,会让咱们也去住?那是方家的房子,又不是他的,他能做得了主?”
丁老二却已经急着收拾起来:“就是去挤一挤,也比等在这里好,到时候咱们到了门口,大哥大嫂还能看着咱们在外头淋吗?”
孟氏也是顾着自己的儿女,这个时候脸皮就是要厚,反正房子里住三五个是住,七八个也是住,他们就是去躲一躲。
再怎么,曾经也是一家人,不信他们真见死不救。
这么一想,也提起了劲。
赶在黑之前,他们也出门了,冒雨直扑镇上。
沈鸿也不愿再等了,从丁老太屋里出来,大摇大摆地往丁志走去。
他身上穿着蓑衣,又带着斗笠,把帽沿压的极低,丁志根本看不清他是谁。
开口问了两次,沈鸿也没出声。
直到人走到了跟前,一出手就拿针扎了他的一个穴位。
丁志立马身子一软,往下倒去。
沈鸿接住他,把他拖进屋里,扔到床上,然后从丁老大家找了个铁锹出来,开始挖院子里的梨树。
雨很大,很黑,所以他虽然挖的声音很大,却是半点也没传出去。
只不过在大雨里挖坑,也很是困难。
才挖两下子,雨水就灌满了坑。
沈鸿把自己弄的混身是泥,鞋子也陷进泥坑里,差点拔不出来,才只挖了浅浅一个坑。
里面水积成一片,再下铁锹,就只能弄出一片水来。
正当他想着怎么办时,自己的两个手下竟然来了。
沈鸿一看到他们就明白了。
这两个人是先前安排来盯着丁家的,后来沈鸿那边忙,也忘了这事。
想来也是丁家没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他们也没去灵山。
这会儿看到丁家的人都走,反而是自己的主子来了这里,就让一个人继续跟着他们,另外两人留下来帮他。
三人找了家伙,还有院子里点了一盏防雨的马灯,甩开膀子挖树。
没有位置,甚至不知道这下面是不是有东西,所以挖起来更加困难。
几个人挖了一个时辰左右,把梨树周围都挖遍了,泥水流的到处都是,树坑里更是积了满满一坑,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两个手下身上早就湿头,人被淋成落汤鸡,嘴唇都冻的发白了。
唯有沈鸿信心十足,目光盯着那树坑,好像已经看到里面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