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我沉声道。
“属下在!”成安应声自我背后走出,亦是目带惊诧之色。
“将密信之事说给大家听听。”
成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当下将程立飞鸽传书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言语间刻意隐了密信的内容,只说发现端倪后,奉我密令,拓印了密信,证实了程立里通外敌之罪。言下那被我盛怒之下重伤程立的两页纸,便是成安拓印的密信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看着程立的目光也由之前的惊疑意外尽变成了鄙夷愤恨之色。
“本帅当日不能确定程立这厮与何人私相授受,又因大军开拔在即,未免军心动荡,将此事按下不发,只令成安暗中查探。”我冷眼看着满地打滚的程立:“不料今日才从孙先生与守军诸将领口中得知,他们竟从黑甲军领头之人身上搜出了同样的密信!这才真相大白,撞破程立这厮的狼子野心!可惜我黑水河数万英魂与秦老将军,皆命丧这里通外敌、背主弃义的乱臣贼子之手。这都是本帅察人不明,处事不决,才为我黑水河守军召来这场弥天大祸。本帅愧对秦将军,愧对英灵冤魂,更愧对……皇上的嘱托。”最后五个字,我是盯着程立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出的。那程立果然一愣,连惨嚎挣扎都停顿了数秒。有一瞬他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惊讶又像是如释重负。只不过一瞬而已,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继续痛苦的满地挣扎了。
“焦孟、张弛!”我厉声道。
“末将在!”二人应声出列,神色忿恨地盯着程立,恨不得将这卖国求荣、屠戮同袍的小人千刀万剐!
“程立里通外敌,背主弃义,屠戮同袍,其罪当诛。我命你二人召集左右二军,当众宣明程立的罪状,”我眯了眯眼睛,鼻端萦绕不散的血腥味一瞬浓烈起来:“本帅,处程立凌迟之刑,行刑地就在守军尸林,秦将军遗体之前。尸林有我北宸儿郎多少残骸遗骨,便判处程立身受多少刀刑。点数清楚,令全军观刑。传我帅令,行刑期间,我北宸将士人人均可参与行刑,手刃这不忠不义的叛贼。用他的血肉,祭我无辜枉死的将士英魂!”
我站起身,抬脚向帐外走去。路过震动僵立的诸将,路过连惨叫都被惊恐逼停的程立,路过他身后呆若木鸡的几个参将,路过那十余名杀意弥漫的守军将领。成安默默跟在我的背后。
我掀开帐帘,顿了顿,淡淡道:“张弛副将即刻起升任左军将军。与程立随行的参将六人、参军二人,与程立勾连攀结、结党营私。本帅有黑水河兵营惊变的前车之鉴,如今却是宁枉勿纵了。你们,就随程立一同去罢。”
我放下帘子,迈步走入冷峭的暗夜寒风中,将那一片哭叫哀求声远远的、远远的隔在营帐内。
天幕上挂着一弯若隐若现的上弦之月,像一只嘲讽的眼,又像一柄锋利的刀。那月光如水,却映得人遍体生寒。
“成安。”我轻声道。
“在。”少年在我身后毫不迟疑的答。
“我,是不是比你想象得更可怕?”
少年久久没有言语。我轻笑一声,踏着如霜月色向前走去。
“我心中对元帅从未有过想象,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少年的声音坚定决绝:“一直以来,我所追随的敬仰的都是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个人。”
我一愣。不由止住了脚步。
“我所追随的这个人,强大、勇敢、多智近妖,谋划人心,算无遗策。我所追随的这个人,足以令所有与她为敌之人夜不能寐心惊胆寒。我所追随的这个人,在她身边,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与勇气。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可怕’,那我愿意以性命为注,追随这“可怕”,为她踏碎仇敌的每一根骨头,用对手的哀嚎加冕她每一次的胜者为王!”
新月如钩。少年的影子被长长的长长的印在地上,纵然模糊,却如此高大、坚定。
我始终没有回头,良久才轻笑道:“你既以性命为注,我自然不能轻易就让你输。那我们就只能,一直,赢下去。”
“是。”
回到寝帐,只见云容和衣而卧,身上胡乱盖了件薄毯。这孩子从小老成持重,在家时一直是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妥帖周到,我几时见过她这样潦草的样子?随我连日奔波担惊受怕,真是委屈她了。一边想着,我一边走上前去,取一床厚实的棉被给她盖了。眼见她仍脸色苍白,分明是受惊不轻,魂梦不安的样子。我怜惜地顺顺她凌乱的额发,重新思量起带她来战场这事究竟是不是过于莽撞了。
“姐姐?你回来了。”云容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看到我坐在榻边,揉揉眼睛便要坐起身来。我连忙按住她:“刚给你盖好棉被,又着急忙慌的起来做什么?仔细着凉。”云容点点头,乖乖躺着不再乱动。
“醒了也好,换了衣服再睡,省得明日起床时不舒服。”
“嗯。姐姐你还不休息吗?”
“我……”我正要跟云容讲我云家密阵机关被破,需连夜重新布置的事,话到嘴边,看看她憔悴的神情,又默默咽了回去。我该如何跟她讲述这一日之内诸多变故呢?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的“真相”,何必要云容与我一同承担?
这世间,天真的人才容易快乐。我希望云容快乐。
于是我只轻轻替她掖好被角;“你先睡。我们刚到此处,我需将黑水河兵营的情况做个梳理,斟酌上报。下午在帅营我已经休息过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这些文书上的事务了结,省得往后几日忙起来反不得空了。”
云容闻言点点头,这才安心躺了,不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看来真是累得不轻。
我将榻边烛火调暗,这才往书桌边走去。云思明呕心沥血的四十九道密阵机关,要修要改,谈何容易?!这一宿怕是注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了。
幸好,我望一眼睡榻,还有人得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