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等人是在翌日凌晨行刑的。我并未前往观刑。彼时我正在黑水河兵营原帅营处,与孙绍推荐的电、林,火、山四队人马的领队人分别见面。孙绍此人甚是细心,虽然他对凤巢旧部了解且信任,为了保险起见,他仍在四队人马之中对各路人马的具体成员及驻守的密阵方位做了保密。以确保各队之间不存在勾连的可能。我在孙绍的引荐下,见了四队的首领,分别将连夜赶制的东、南、西、北四境密阵机关图交予他们,又嘱咐他们小心行事,不可轻易泄漏身份及存在,一切动向直接向孙绍汇报,并只接受凤巢密令调遣。众人一一领命,便自地道返回地宫各自出发不提。
孙绍见我仍若有所思,也不敢打扰,只静立一侧。
“孙先生,我打算带一人与我一同入一趟地宫。”我开口道。
孙绍一愣:“地宫事宜皆由凤主做主,凤主无需提前告知属下。”
“不,我不是一手建立这地宫的那位凤主。对地宫我知之甚少。相关事宜,均需孙先生为我参详,我自然应该征询先生的意见。”我看着孙绍,诚恳道:“孙先生与我远有先辈扶助之谊,近有兵援黑水河大营共退黑甲军之义。我视先生亦师亦友,请先生也不要纠结于臣属之别,与我坦诚以对,共担先辈们留下的这护国卫民之责!勿使先辈们心血错付,抱憾九泉。”
“孙先生可愿与我一道,重续原本属于凤巢的辉煌与传奇?”
晨光下,我径自望着那白衣书生,看着他的神情自惊讶到震撼,最后归于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平静。
晨光穿透薄雾,为他鬓角眉梢撒上点点光斑。他一笑,躬身道:“孙绍,追随凤主,纵万死亦不悔。”
程立等人的死,并未在军营内翻起什么波浪。一是因为罪名确凿,通敌叛国向来最为军中诸人不齿,二是因为此次自上而下将其党羽一网打尽,新任左将军张弛虽不得陆河等人重用,在兵士中却素有威望,弹压有方,三是补缺而上的守军将领,各个一身沙场摸爬滚出的威严气势不容小觑,更是与张弛同心同德令行禁止。四是左右二军龃龉不再,相处和谐。一时军营竟显出从未有过的团结一心、士气高涨。
营中各项事务亦在两军配合之下,进行的井井有条,处处事半功倍。基本没有什么需要我再多费精神的地方。
如此,我在军营巡视一圈,便找个理由带着成安入了地宫。
即便路上我已将地宫的来龙去脉及“伪史案”始末、黑甲军之祸一一清楚讲于成安,甫一见到恢弘壮阔的凤巢地宫,他仍旧是惊了个瞠目结舌。
带成安入凤巢地宫,是我几番思虑的结果。今晨也已与孙绍仔细讨论过其中利弊。
凤巢地宫的存在惊世骇俗,说它足以动摇北宸国本亦不为过。我总觉得云思明此举另有深意。为何要留下这样一座地宫?为何指定继承者必须是云氏的女子?为何只字不提恩怨,设密阵、建天堑,一心一意只是守护北宸?她的恨呢?她的不甘呢?她对这个继承者怀抱着怎样的期望?这些问题我还想不明白。该如何面对风云两家之间的纠葛,我还没有头绪。该如何面对风岚,我,甚至不愿去想。
我只知道眼下强敌环伺,北宸式微。云思明要的,先是江山无恙、百姓无忧,至于其他,都不及守护北宸来得重要。所以她要求继承凤巢地宫之人必须首先是身系北宸安危而来。我懂她的良苦用心——外敌未清,谈何家恨。
因此,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到将凤巢地宫公之于众的时候。
只是黑水营幸存守军数万,不可能一直在这地宫中不见天日,即将来到的中军也需对“驰援守军、共退强敌”一事有所知晓。尽管如今军营内诸将齐心,焦孟明知中军驰援一事另有隐情却一言不发,张弛虽不知内情,却也未置一词,更慨然接纳了那十余名守军将领入左军编制,可见多多少少对黑水河兵营之变心中有数。可几十万大军仍需一个合情合理的托辞,远在京中的诸位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既然凤巢地宫仍需保密,既然我从一开始就声称带兵来援的是中军,此刻接纳守军残部一同外出肃清残敌的也是中军,那么今晚带着守军残部回归的,也必须只能是中军。
为达成此事,我需要有人为我居中策应。此人必须机敏聪慧,擅长随机应变,必须身份为中军众人认可,更必须值得我信任相托。除成安外,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地宫大殿之上,我斜倚凤鸾宝座,注目阶下所站之人。正是成安。
“成安,这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缓缓道:“凤巢之事,已不纯粹是北宸国事,更有风云二家的恩怨纠葛盘恒其中。清剿外敌之后,我云家何去何从,这条路如何走下去,坦白说此时我也不能确知。或许你披肝沥胆,最后却因牵涉凤巢,反不得善果。此时你若要离开,我绝不勉强。可你若要留下,成安,你将再无退路,我也容不下丝毫背叛。你,明白吗?”
“元帅也好,凤主也好,我所追随的,自始至终只有主子一人。人无变,心不改。”成安回答得简单干脆。
“好。”我也不再多说利害,直接吩咐道:“我命你即刻携本帅亲笔书信,带领地宫内守军残部,按照之前我为中军勾画的路线,前去与中军提前汇合。请元载将军整编守军后,再至大营与左右二军会师。”
“是!”成安犹豫了一下:“敢问主子,书信中是如何跟元载将军讲述守军与驰援一事始末的,小的也好随机应变。”
“问得好。”我笑道:“我在书信中,将此事始末,如实告知。因此,元载将军如何接受此事,成安,这对我非常重要。”
成安一震,已明白我言下之意。当下更不犹豫,拱手道:“是,成安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