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凌晨,朔风凛冽。黑水河兵营沉浸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黑水河已冰冻三尺,难闻水声,与背后的黑山仿佛融为一体,在这黑夜里,如一只弯曲的臂膀,将黑水河兵营半拥入怀。
静。异于寻常的静。仿佛空气中一切生命都被这酷寒冻结。
突然,冰冻的河面上竟似泛起了波澜!层层叠叠的涌动着,却仍旧不闻半丝水声!仔细看去,那竟是人山人海组成的汹涌猛烈又无声的波澜!
蛮军渡河了。
三十万蛮军犹如铺天盖地的黑色甲虫,蠕动在反射出寒光的冰面上。为了消无声息的渡过黑水河冰面,蛮人竟破天荒放弃了最擅长的骑兵战马,清一色步兵鞋底缠着布条,在打滑的冰面上走得又轻又稳,来势汹汹,眨眼间先头部队已到达黑水河中心位置!岸上只剩下寥寥数万在等待渡河。
此时,东岸靠近冰面的丛林,在寂静的黑暗中,突然挣扎起一点火光,两点、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像是沉睡的巨兽慢慢睁开了凶光四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住了胆敢惊扰它好梦的虫蚁!
冰面上的蛮军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星星点点汇聚成海的火光忽的拔地而起,如一场绚丽夺目的烟花之雨,向着蛮军兜头浇落!
轰隆轰隆的巨响此起彼伏,夹杂着蛮人惊慌失措的哀嚎,彻底击碎了这夜沉寂的面具,在黑暗中腾起暴虐狰狞的火光!
是右军投掷的雷火弹。硫磺和硝石除了药用价值之外,两物生性相克,加入木炭,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配比,就能做出粗制的火药,民间常用来此法制作爆竹炮仗,驱邪避祟辞旧迎新。但很少有人将其用在战场上,一是配置比例不确定,制作和使用过程中常常发生意外,二是这种火药本身爆炸威力低,作用范围小,在战场上来说杀伤力并不大,不能给敌人致命一击。可这经过我细心改良的雷火弹就不一样了。云容素来体弱,不能与我一同习武,云家又随时处在风口浪尖,我担心如遇意外云容无力自保,便专门为她研究了几件防身利器,雷火弹便是其中之一。从小到大无数次实验早已让我明确了硫磺、硝石最稳定又最具杀伤力的配比比例,更在其中加入钢珠、铁片等坚硬之物,在火药爆破的瞬间借助爆炸产生的冲击力,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可以轻易击碎人的铠甲与躯体,甚至将敌人由内撕裂,五脏俱焚。
这次西援之前,我苦苦思索黑水河冻结之后,如何最有效率的阻击蛮族,唯有以火克冰,可火从何来?仅靠雷火弹爆炸一瞬产生的火光,并不足以撼动积冰。蛮军人数众多,仅靠雷火弹的杀伤力更是杯水车薪,要达到阻击目的,需要的雷火弹数量将不计其数!如何去寻这么多的材料?如何在短时间内制作出这数量庞大的雷火弹。根本不切实际。
正当我苦恼之时,是云容一句无心之言提醒了我。
那日,我一边思索破敌之法,一边下意识的将两颗为云容防身制作的雷火弹在手中一上一下的抛玩。云容在一旁看着看着,“噗嗤”笑出声来。我疑惑地看向她。云容边笑边解释道:“看姐姐抛玩这雷火弹,手法娴熟,追星赶月一般,比得上天桥底下杂耍摊上的卖艺人了!赶明儿咱们姐妹要是缺银子了,有劳姐姐街头卖艺来养活我这不成器的妹妹吧。最好还能脚踩高跷,口喷烈火,这样热闹,才讨得到赏呢!”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妮子整日里就不盼姐姐点好,没银子了还盘算让我街头卖艺?还‘口喷烈火’呢?你这么不干脆叫我表演胸口碎大石好了?!”
云容笑道:“那口喷烈火借助些易燃之物便也办得到了。胸口碎大石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妹妹可不忍心叫姐姐去受那苦!”
我心中一动。借助易燃之物?如果雷火弹爆破的时候也能借助易燃之物,将火势放大延绵……流动延展性强,能够与雷火弹相得益彰,且易燃之物……不正在黑水河畔吗?!
我兴奋的跳起来,忍不住狠狠拥抱了云容一下:“云容你真是太聪明了!”也不管云容一脸莫名其妙,起身往书房跑去。
“始后”云思明那图志上如何批注来着?“连苍山脉地蕴奇宝,其色至黑,其状黏稠,其性易燃,当地山民称为‘石脂’者,掘洞取之,日常代替火木之材,可事半功倍。”
石脂,正是我改良雷火弹、阻击数十万蛮军的不二利器!
看看此时冰面上不断蔓延的熊熊火势,我愈加满意自己这石脂雷火弹的效果了。那石脂质地甚奇,似油似泥,如凝如固,沾火即着,即使在一无所有的冰面上,仍旧燃得一发不可收拾。爆炸过程中四处飞溅的带火石脂更多砸落在蛮族士兵的身上。蛮人常年兽皮软甲裹身,平日里既轻便保暖,那油光水滑的硝制兽皮护身效果便是相比我们的铁甲也不遑多让,寻常弓箭都难以射穿。可今日遇见这天降火雨,简直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瞬间烧成一片火海!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糊臭味,凄厉的惨叫与炙目的火光撕裂了夜空!直将这黑水河变做人间炼狱!
超出雷火弹射程的蛮军也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短暂的愣怔之后开始一窝蜂的后撤,无奈冰面本来就不易行走,惊慌失措之下无数兵士跌做一团,倒地的人来不及起身便被其他汹涌而至的人潮践踏在脚下!还有烈焰焚身的那些人,在剧痛和恐慌中早已丧失理智不辨方向,也随着人潮一起往前拥去,所到之处,星火燎原,越来越多的人引火烧身,自顾不暇……
右军只调了五千弓箭手远远守在岸边,有漏网之鱼或晕头转向冲往东岸的蛮军,便一一射杀。不使敌军一兵一卒踏足东岸——这是我给右军的任务,也是狙击之战的关键。
焦孟果然不负所托。在他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之下,冰面上已不是一场两军对垒的战争,而是一场酷烈血腥的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冰面上的混乱持续了一会儿,只听河底冰层之下逐渐有破裂之音传来,冰面开始颤抖、龟裂,终于轰然一声巨响,冰层碎裂断开,仿佛是地狱的恶魔张开了血盆大口,瞬间吞没了冰面上所有的火与人!
黑水河本就是地下潜龙,龙穴深不可测,地下不知有何热源,水温竟比寻常河水高出很多。流出地面之后,虽然温度下降,河面冻结,但冰面之下永远暗潮汹涌!且这暗潮一旦发动,比蛮人料想中的不知要汹涌澎湃多少倍!这也是我在地宫实地勘测后的意外收获,正好可以加以利用。以火克冰,水火交融!
只见漫天火光中,对岸狼狈挣扎回岸者不过十之一二,加上还未来得及踏上冰面的那些幸存者,蛮族号称三十万大军竟一夕之间折损大半!黑水河畔,这一曲冰火之歌终成令人击节赞叹的千古绝唱。
我轻轻舒一口气。西援已功成,战事却不过刚刚开始——接下来便该是我北宸的西征了。
我西境百姓的血债要偿,我阵亡将士的血仇要报。此仇此恨非蛮族倾族覆灭不能消雪。是时候震慑四邻、名正天下——犯我北宸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