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走后,孙绍慢慢走上殿来。
“凤主对那元载,有几成把握?”
“我不需要对他有把握。我只需要对成安有把握就好。”
“哦?”
“与左右二军不同,中军乃我一手所建,又全部都是新兵组成。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将中军交还给风家。以前我只是为了他日平息战乱交出兵权之后,仍有余力在政治倾轧中自保。如今……我更不可能手无寸铁与风家周旋。所以……元载的态度不重要。他的态度只决定他一人的生死罢了。”我淡淡道。
“那么凤主对那成安又何来十足把握呢?万一他不敌元载,或是……临阵倒戈,凤主可有应对之策?”
这次我是真的笑了:“没有。我并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我只是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最细致的安排,派出了自己所能派出的最得力的人手。如果元载不从,如果成安不敌元载,如果成安临阵倒戈……我没有第二条路可退。”
“凤主……?”孙绍愣了。
“孙先生,只要是人,便不存在算无遗策。就好像先凤主,智绝天下,却也未算到自己半生不幸。”我顿了顿:“我们所能做的,说白了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如果当年孙大侠未能及时收到先凤主秘密传书,如果凤巢地宫尚未建成先凤主便伤重不治,如果……‘不渝’一开始就没有给先凤主留下喘息之机……”
孙绍沉默不语。
我接着说:“这诸多‘如果’便是天意了。任你我机关算尽,却难逃命运摆布。既然如此,我们且来看看,这次命运会站在什么方向。”
还有一句话,我却没有说出口:“如果可以将所有两难的抉择都交由命运来安排,也许我们都能够假装格外心安理得。”
黄昏时分,暮色西沉。命运将它的答案毫无遮掩地放在了我的面前。
中军十万人马和整编的守军残部四万八千余人,在中军将军元载的带领下,肃清余敌,自黑山深处收兵回营。元载将军带领部队先在尸林处祭拜过秦将军并阵亡将士后,才浩浩荡荡进营安置。
不过数日不见,这支军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铁血、冷肃、刀剑锃亮、铠甲森森,战意勃发。临行前元载说会还我一支崭新的中军,如今他做的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校场点兵完毕,元载携中军新晋诸将前来帅帐与我及左右二军其他将领议事。当初成立中军,我便只指了元载为中军将军,其余副将、参将、参军等编制一概空白,将这人事任免的权利一并交给了元载做主。如今再见,中军建制已全,井然有序,俨然是一支规范严谨的正规军了。
更令我惊喜的是,中军将领里,重四赫然在列。
看他站立的位置应只是个小小参将,但对于这个几天前还横冲直撞的愣小子来说,已是匪夷所思的跃进了。他瘦了些,眉目愈加棱角分明,不同于之前的青涩,如今的重四更多几分沉稳与内敛。愣小子长大了。我想。不自觉向他一笑,点头示意。重四脸上一红,抬手挠挠鬓角,倒又有几分先前的憨愣影子来。
成安照例是站在我身后的,见状也忍不住闷笑一声。
元载引见中军将领与诸人见面。介绍之下,竟有半数将领都是原守军遗将。看来元载对守军的整编卓有成效,尤其是左军与中军队列内的原守军将领,此时在我帅帐之下,以这种形式重逢,更是激动难言,互相抱拳示意。
介绍完毕,元载出列拱手道:“禀元帅,中军这几日深入黑山,向来路追踪,未见黑甲军残余,倒是沿途清剿了附近若干流寇匪寨,以免这些人在我们与蛮族两军对战之际另生事端。剿匪过程中,缴获军备武器、粮草补给,除补充中军原有不足及战中损耗外仍有结余,现已登记入册,请元帅过目!”
成安上前接过册子,我摆摆手,示意他先收起来:“元将军辛苦了。此次西援,元将军前有驰援守军退敌之功,后有剿匪清寇之劳,已是大功屡立,本帅感佩!待退敌之日,本帅定如实上报,为元将军请功!”言语间,我静静看着元载。
元载闻言并不喜形于色,反而眼眶微红:“元帅谬赞,末将愧不敢当。”他默了默:“秦关将军是末将的授业恩师,更不问出身,力荐末将出仕任将,于末将恩同再造。末将只恨……只恨驰援不及,未能保老师及数万将士无虞。痛悔愧疚,无以言表。如今只求能继承秦将军遗志,退敌寇、除奸佞、护我北宸乾坤朗朗,正气长存!”说着,已泪满前襟,跪地不起。
原来如此。冥冥中命运长袖善舞,举手投足间早已设下重重伏笔。我们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是命运指尖轻捻的一枚棋子,被看似无意的置于棋盘上特定位置,将棋局一步步推往早已注定的结局。只叹当时各人只顾庆幸命运看似偏心的眷顾,却忘了无情最是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好,如今我们三军齐聚,士气高涨,正是一鼓作气,歼灭蛮族的大好时机!众将听令!”
“是!”众人精神一振,齐声应道。
我按照计划,将各项军务一一布置下去,令到处诸将谨慎奉行,不多时,便已安排妥当。诸将此时才得知歼敌全策,大喜过望,各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我微微一笑:“本帅观星象风势,推算最多三日之后,黑水河冰冻三尺,蛮族必会趁机渡河攻营。那么三日之后,便是我们与蛮族一决生死的决战之机。交给诸位的各项布置,这三日内必须完成,不可有误。延误战机者,本帅将军法处置。诸位明白了吗?”
“谨遵元帅号令!”
众将一一领命退下,帅帐中本来只剩下我与元载、成安、孙绍四人。无奈那重四边走边频频回头,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我不禁莞尔,招招手命他也留下,他这才大喜,小跑回来在元载身后站定。待诸人退尽,我这才起身,走下帅座,向元载深深一礼道:“元将军受累了。”
元载早已先一步行礼下去:“元帅言重了。秦将军于末将恩同再造,元帅对元载更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元载都应唯元帅马首是瞻!况且……”他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近乎扭曲的恨意:“黑甲军之祸……秦将军与数万将士英魂未远,总要有人替他们讨一个公道!”说着他又转头向孙绍行下礼去:“凤巢援助之恩,孙先生破敌之功,元某铭记在心,请受元某一拜!”
孙绍连忙还礼。二人相视一笑,互相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投契来。
一旁重四与成安亦是相视而笑。
我看着那长身玉立的四位男子,觉得自己自到达黑水河之后一直紧绷的心弦,第一次放松下来。
若命运无法时时眷顾,那也无妨。我还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