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殊倾年方二八，也肯定不是一次见到京墨真的生气。

在他少年顽劣时期、在他厌倦习武惰性时期、在他性子过于冷淡的时候。

但是绝对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因为京墨是个温柔的人，对他更是温柔。

但是他知道，京墨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至少在对于孩子教育的方面，他觉得京墨做的很完美。

京墨拿戒尺和戒鞭抽过自己，关过自己禁闭，也罚自己抄过一百零七条家规。

但是更多的时候京墨会笑着给他晾衣服，在他很小的时候哄他睡觉，直到自己呼呼大睡深更半夜才离开，给他唱歌讲故事，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第一个挡在自己面前。在他中了魔毒的时候拼了命从魔族手里去夺灵花。

所以，自己最不愿意与之为敌的，就是京墨了。

可是自己不能不护着这几个孩子，他们错不至此，至少自己这么认为。

悠然冷眼看着这师徒二人横着，冷笑了一声。

“戚公子不会觉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得到了很好的教导，京墨就有义务去教导那些孩子吧。”

月溪觉得悠然今天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就好像一团大大的棉花，你每天抱着她睡觉，直到有一天你把她洗了洗，才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牛毛针一样。

但却不讨厌。

至少月溪觉得，比起说话吃饭睡觉比武全都面带微笑游刃有余的悠然，这个咄咄逼人一语中的让人无处遁型的悠然更加帅气。

京墨也不再顾念殊倾的面子，直接拖着下巴歪着头。

“戚殊倾，还记不记得，莲花峰处理问题的首要判断？”

殊倾当然知道，既然知道也就答了。

“是否知错。”

京墨点了点头。

“那你还和我争什么呢？”

殊倾没再说话，也没站起来，就那么跪着怵在哪儿。

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也知道那几个师弟是错的，师傅说的确实是对的，可是自己就是不起来。

京墨看了看悠然，又看了看跪着的殊倾。

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一小下。

但是自己知道，心软是错的，自己不可以在这个关头出尔反尔。

而且这几个孩子，确实不具备一些特质，甚至在此时此刻殊倾护着他们的时候，也完全不知自己错了，甚至还在小声研究自己屋子的装饰。

看出了京墨的犹豫，悠然也皱了下眉。

刚刚妙语连珠字字诛心的悠然，此刻却没有什么能坚定她信心的话可说。

毕竟殊倾对于京墨来说，意义绝对和那几个小孩儿不同。

难道真的要让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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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这么多人聚在这？”

如同冬日的寒雪，三九的冷风，常岚的到来，无疑让屋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度。

月溪皱了皱眉，此事竟然惊动了常盟主？

在看到常岚身边的采茶时更是一愣。

但是他这点小小的惊讶，比起常岚扫过她和般若的时候瞳孔散发的震撼，完全不值一提。

只不过除了完全能明白常岚在震惊什么的采茶和能觉察出常岚有不对劲京墨以外，其他人都对常盟主毫无波澜的扑克脸表示很正常。

京墨站了起来，一抱拳。

“义父。”

常岚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京墨刚想解释，常岚就开口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看着瞥都不曾瞥自己一眼的常岚，天之骄子的殊倾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差距。

常岚坐到了京墨刚刚坐的位置，冷着脸。

“继续吧，为师也很好奇事情会怎么解决。”

京墨看着依旧跪的腰板笔直的殊倾，咬着牙：“惩罚不变。”

采茶跟着常岚一起进屋，常岚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上去对这事很好奇，但却不曾分一丝目光给殊倾。

殊倾拦在京墨面前一步都不肯退开，京墨眯起眼睛。

“莲花峰家规一百零七条，刻在莲花峰峰顶中心巨石上，你给我悉数背来。”

殊倾抿了抿嘴，家规一百零七条，早已刻入他的心内，连前后的导词也可以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人身在江湖，多有身不由己，人会做不由得心的事，但心不会出现不由得心的想法，以此家规训诫后人，万望弟子能够坚守本心，不要被巨浪洪流吞噬，无论是阴肠小道还是阳光大道，都能走得开心。”

“莲花峰家规第一条，莲花峰内不留心术不正心存邪念之人。”

“莲花峰弟子不得以性别年龄种族任何形式歧视他人。”

“莲花峰弟子不可以下犯上，不忠不孝。”

“莲花峰弟子不得虐杀动物，伤害同伴。”

“莲花峰弟子不得赌博欺诈，不得冒犯女修。”

“莲花峰弟子不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莲花峰弟子不得心怀冷漠，趋利避害，遇事只分对错不分善恶。”

“莲花峰弟子不得衣冠不整有损形象。”

“爱、人、一切万物生而平等。”

“拜入莲花峰，不求出类拔萃飞黄腾达天之骄子，但一定要心怀善良。”

“莲花峰弟子不可背后语人是非，论人长短。”

“心怀正道，但不对任何他人的道评头论足，能坚守本心之人皆为人，即为人、即平等。”

“不可杀生、厮斗、大声喧哗。”

“莲花峰惩戒、知错并愿意为付出代价所犯的错可从轻处罚，犯错之后还不明对错者重罚。”

…………………………………

整整一百零七条，殊倾连一个字都没有错。

“尾叙：世上事无绝对，但凭本心，无论善恶、黑白、美丑、好坏，都只是一种判断、只要还持身中正心怀善念，便不算无药可医。这江湖，就会越来越好。”

听着少年的声音，京墨这才消了点气，声音也缓和了很多。

“这一百零七条家规，是盟主的师傅，师祖年轻时候所传下来的，是盟主亲手刻在巨石上的，包括上面的前言后语，每一个字，都应当牢牢的记在心里。”

只有采茶自己知道，当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缓缓地道出一百零七条家规的时候，自己内心强按的心绪。

事过百年，竟然还能听见这些话。

一直盯着她的常岚，此刻居然扯了扯嘴角。

那个已经快要消弭在记忆中的笑，虽然只是扯了扯嘴角，也足够让采茶心绪难平。

采茶拍了拍手：“行了，京墨姑娘也不要太为难，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京墨先是一愣，随即同意了。

“前辈请讲。”

采茶笑眯眯的往前走，边走边说：“这位小兄弟无非是担心这些孩子被赶下山无人照料会酿成恶果，这也不曾违背你们莲花峰家规，只是这些孩子心怀恶念，灵力不足，本就不是修炼的料子。”

京墨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那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些孩子驱逐出莲花峰，赶到外门做杂役，有吃有喝不愁衣食，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殊倾开口想要反驳，但是采茶恰到好处地走到他的身边，只是微微侧过头一眼，殊倾所有的话都被咽回了肚子。

这是他继常岚之后，第二次感觉到的碾压。

那种杀死他如同杀死一只蚂蚁的碾压。

……………………………

事情算是解决了、采茶扶起了殊倾，笑眯眯的离开，常岚跟上，又交给京墨处置了。

夜晚的屋顶上，陈贡翻身到屋顶上，果然看到了自己郁闷的月溪。

摇了摇手里的果茶：“在人家家里，我也弄不到酒了，以茶代酒？”

月溪接过装在了壶里的茶，苦笑着喝了一口，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

“茶好啊，酒喝多了还容易耍酒疯。”

陈贡叹了口气，狠狠的揉了揉月溪散开的头发。

自从月溪十八岁之后，头发一直高高的束着，一条发带就解决了，很不好揉，此刻也许是因为快要睡觉了，散开了头发。

这一揉，月溪差点跳起来打他。

“我靠陈贡你欠抽了是不是！”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啦！”

“女侠饶命、诶打不着！气不气！”

………

就这么疯闹了半天，陈贡按住月溪。

“别多想了。”

月溪叹了口气，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陈贡臭屁的自恋了一下：“那！我这么厉害啥不知道。”

说完又正色了些：“你是不是觉得今天白天的事情很窝心。”

月溪点了点头：“一直在四季谷，被采茶姐和大家保护的都很好，我才知道其实这个世界残酷的要死。”

“那几个孩子，你不忍心？”

月溪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敢相信为什么有这么小的孩子会…会……”

“会有那么狠的心肠。”

月溪咬了下嘴唇：“可以说是狠心吗？你不会觉得我在小题大做？”

陈贡摇了摇头：“生即平等，这一条在莲花峰家规里写的明明白白，虐杀狗就不是残忍了？”

月溪咧了咧嘴。

陈贡再一次揉了揉月溪的头，这次不再是很用力的把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而是温柔的、带着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宠溺，一点一点把头发理顺。

“不要因为遇到了几个熊孩子就对这个江湖失去了希望，好不好？”

月溪把埋在臂弯里的头狠狠点了点，半晌传出了闷闷的声音：“我只是想到了悠然白天说的话。”

陈贡也认真了起来：“嗯，我也很内疚，我对于这件事情的觉悟，确实比不过她。”

月溪抬起头，眼睛周围也亮亮的，声音刻意的压的很正常：“是啊，这么多年，趋利避害察言观色已经像是本能一样刻在了骨子里，今天被悠然点醒，又听了莲花峰的家规，我才发现自己越来越失去一个江湖人路见不平的勇气了。”

陈贡点了点头：“那位前辈似乎称之为——本心。”

说完这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月溪哈哈笑了两声：“好啦，我都打算睡觉了呢，我也就是和你发发牢骚嘛，别这么严肃啦。”

这次陈贡难得没有附和着把事情模糊过去，而是板过月溪的肩膀。

“月溪，你能把自己伪装的很好的能力我一直很敬佩也很赞同，但是也不是所有时候都需要这样的。”

月溪有些沉默，半晌才歪着头。

“？”

陈贡放手，舔了舔嘴唇：“因为，我看得出来。”

月溪眨了眨眼，一直噙在眼睛里，硬生生控制着没掉下来的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靠在墙上的悠然一脸黑线，本来是想来开导一下月溪，没想到有人了，晃了晃手里从京墨那儿坑来的酒，溜达着还是决定回自己屋子里了。

今天晚上，就留给陈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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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盟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采茶合上书，再无笑颜的盯着门口的常岚。

常岚脸色不再冰冷，反而面带痛苦，甚至还能闻到酒香。一进到屋里，就背着手关上了门，膝盖扑通的落在地下。

采茶看着自己面前跪着的男人，竟然连手都没伸出来去扶。

“师姐……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采茶冷笑了一声，坐在了地下。

拿过他手里的酒壶，咕噜咕噜灌了自己几大口，抹了抹嘴巴。

“你背叛了师傅，我杀了她，咱俩半斤对八两，就别说什么谁原谅谁这种狗屁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