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岗还未破晓,望哨交班换岗,住在屋子里的修士们偶有坚持勤勉出早功的,也不乏安静在屋子里固守的。
常岚却一夜无眠。
昨夜黄昏至夜幕,锻血堂那边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尧失洞再一次被血族冲击,护山大阵不会伤害他们原本的弟子,而那些被操控的弟子瘦弱的身躯正如扑火的蛾子,源源不断,蜂拥而上。
再被前面的尸体打下。
常岚这次及时的把所有的弟子都束缚住了,死亡的很少。
但是如果嵌灵咒一直不解,后果仍是不堪设想。
“娄啸篁不会亲自来吧。”
纪采茶走过山路,走到尧失洞前坐下:“他这是孤注一掷了。”
“师尊的心,我一定会守住。”
常岚低着头,这数日发生了种种巨变,无论是血族的鱼死网破,还是弟子们的死伤无数,每一样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无法跟任何人诉说此刻的心情。
纪采茶:“虽然你不配这么称呼她,但你说的是对的。”
常岚:……
都到这一步了,师姐还不肯齐心吗。
当年的事早就不是对错二字能说清的,这本身就是立场和环境潜移默化下的悲剧。
“血族即便是抢到了师尊的心,而后却要冒着被灭了族的风险被追杀,一颗心又不能做什么,血族这般作为岂不是为别人做嫁衣。”
纪采茶想到的,常岚也未必想不到。
纪采茶:“可娄啸篁就这么做了,真是蠢的可以。”
常岚叹了口气,盘着腿坐在纪采茶身边:“被人算计到如此地步,怎么想我都难辞其咎啊。”
纪采茶听到这话的反应很有趣,既没有想着要开解他,更没有闲心落井下石,纪采茶什么都没想。
“锻血堂全灭,至少有一部分弟子安全了。”纪采茶就像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兵器,哦不,兵器还有剑灵什么的,比纪采茶有温度多了。
“三道封印一而再再而三的补,已经是风雨飘零,如果他们再来,莲花峰顶得住吗?”
常岚提起这个就更头痛。
“莲花峰的禁制挡得住任何强大到不可言说的邪魔鬼祟。”常岚坚定而真诚的回答:“但对晚辈弟子们,它就是个只会溺爱的没用老爷爷。”
这说法着实是有点好笑,但也是实话。
“真麻烦,干脆一剑杀了算了。”纪采茶突然说。
常岚一愣:“……莲花峰弟子吗?”
纪采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常岚盟主:“我当然说的是娄啸篁。”
常岚干笑了两声:“啊哈哈,我以为……”
纪采茶哼了哼:“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伤了月溪,我绝对不跟他善罢甘休。”
常岚:“当然、当然,我看今天弟子们偶有挣脱的迹象,估计是京墨他们快要得手了。”
“你真打算靠几个孩子去跟娄啸篁拼命?”纪采茶扭过头,不高兴地看着常岚。
常岚陪笑:“怎么会、怎么会,她们是靠脑子的。”
纪采茶冷笑,且听常岚忽悠吧,有任般若这个莽夫在,能用的上脑子都有鬼了。
“能再修补一次封魔印吗。”常岚‘厚颜无耻’的提出。
纪采茶问:“就我自己?”
常岚继续厚着脸皮点头。
纪采茶也是爽快:“当然能啊。”
常岚大喜过望,他本以为师姐会果断拒绝的。
“你把赤龙榜从你们山上扒下来,再把你徒弟的长渊书给我拿回来,我勉强拼上这条老命给你再补一次。”
见他尴尬的眨了眨眼,纪采茶继续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什么,大罗神仙吗。”
常岚:……
“额…那没别的办法了?”
“不是还有其他仙门的人么。”纪采茶还真就不明白了:“干嘛就仅我一个人嚯嚯。”
常岚为难的别开头。
纪采茶抬起手扭着他下巴转过来让他面向自己:“说啊,怎么没话了。”
常岚的眼神滴溜溜地乱转,还是没回答。
纪采茶:“可别告诉我、堂堂仙盟盟主常岚仙师、也被游说的投了敌了,就你这老古板死脑筋还能这么会变通?”
“怎么可能。”常岚扒开纪采茶的手:“你补不好就算了。”
纪采茶一扬眉:“不会吧,你可别告诉我什么、你信不过他们,只信我之类的话,突然这么深情我有点不好意思。”
常岚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恼羞成怒还是烦了,总之拍拍衣服起身要走,纪采茶就立马跟着站起来扯住常岚的手臂。
“等一下。”
“急什么,我也不是不能补。”
常岚回过头看着纪采茶,没说话。
“光我自己的确不太可能,不过你幸运了,我有个帮手。”纪采茶松开常岚的手臂:“你去山门口守着,娄啸篁要真敢来,你也好好教教他什么叫长幼尊卑,你看他被你失败的惯成什么样了。”
常岚也无奈,娄啸篁当年混进莲花峰,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跟在常岚屁股后转了好几年,当时常岚忙着料理东海妖神闯出来的祸,又刚坐上盟主之位,灵犀阁突然撒手不管尘间事,堆积下来竟然很久才发现自己身边这个小烦人精是血族的少爷,这也不怪他,他没有真的得到莲花峰神脉的传承,而血族又是魔界中血脉最不纯的不好察觉,因此纪采茶才会说娄啸篁是‘被常岚惯成什么样子了’。
常岚笑笑:“师姐要他的命吗。”
纪采茶:“知道你舍不得,你自己教出来的孽子自己看着办吧,我再帮你补这一次封魔印就走。”
“不过。”纪采茶略微偏过头又说:“我不插手不代表我不敢管,好几百年之前的人变化也不小,他要真是敢把主意打到师父头上,我一定会亲自去掀了他的窝。”
“那千乌呢……!”常岚不忍的皱起眉,却心虚于自己的失言,赶紧改口说:“我是说……萧惭,师姐就不管管他吗。”
纪采茶笑:“他?你管得了你去管啊。”
常岚走出尧失洞的时候,遇到了门口跑过来还气喘吁吁的君傲。
“见过盟主。”君傲很有礼貌的一抱拳。
年轻人面前,常岚还是很有盟主样子的。
“什么事。”
君傲朝着尧失洞里面瞥了一眼,收回目光之后又对常岚说:“只是想问问,传闻说四季谷的道友们下山了是真的吗。”
常岚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君傲对上常岚的目光,心虚地眨眨眼:“就……好奇。”
常岚:……现在这帮孩子撒谎都当别人瞎吗。
“这不关你的事。”常岚回答:“还有别的事吗。”
君傲这才继续说:“今天我和神风岭的人守尧失洞外围,我来得早了点。”
常岚略点点头:“那辛苦你了。”
说完就抬脚要走,君傲又拦了一下:“盟主请留步。”
常岚回头:“?”
“血族有备而来,我们不可能光画地为牢的守着吧。”
常岚:“我自有……”
“所以盟主真的让几个四季谷的小弟子单独下山了?”
常岚:“不是单独,是一队人。”
君傲显得有点急:“那也就是几个人,山下多危险,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出几个人去支援?”
常岚:“山下危险,山上就安全了?”
君傲:“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山下是解决问题的途径,山上是问题本身,比起问题本身,如何解决问题不是更重要吗。”
常岚回过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君傲略有些拘谨:“如果盟主需要有人下山支援四季谷的弟子们,我愿意前往。”
常岚:“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记得叫你。”
君傲再次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再次弯腰鞠躬抱拳:“多谢盟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君傲还是没能把他原本想说的话说出来,常岚看着君傲的表情皱了皱眉。
“下山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弟子,比起他们的处境,山上的弟子们更危险,你在山上也是在帮他们争取时间。”
常岚的本意是想打消他下山的想法,免得少年人意气风发自己下山再遇到什么危险,可君傲却格外较真。
“叶姑娘的实力如何我并不清楚,但京墨姑娘并不是打架的好手,那位姓赫连的弟子也还很年少,虽然知道盟主选择他们必然有理由,但晚辈还是有点担心。”
“那任般若呢。”常岚随口问:“那可是和你不分伯仲的任般若,你信不过别人,不会也信不过她吧。”
“她……”君傲的眼神闪避了一下:“正是因为有她才值得担心。”
常岚:“为什么。”
“民间有句俗语,叫做‘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正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实力自信,才会遇到各种各样本可以躲开的危险。”
君傲的解释并非没道理,常岚也认同。
“如果真的有必要再派人下山,我会记得叫你。”
常岚说服不了君傲,只能给予保证,不至于让他自己悄悄跑下去。
君傲也很乖的点点头,目送着常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