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页纸收好，顾少卿沉默地将笔放回原处。

“你那侄儿，我会斩断他与你之间所有关联。”

刑三娘一听，此前的沉重立刻转为欣喜，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激：“多谢九小姐费心！”

她忙将关于侄儿的事尽数相告，不敢有任何遗漏。

她一直惧怕的就是因自己而牵连侄儿，有九小姐出手隐忧尽除，她侄儿日后会更加安全。

而看在那个图案的份上，相信她侄儿的前程也不会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当即将自己所知关于洪胡子等人，以及背后势力的猜测，都痛快地说与顾少卿听。

末了她道：“九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我必定知无不言。”

到了这一步，顾少卿知道她确实不再保留了。略一思索，拿出一张画像给刑三娘，“这个人，你见过吗？”

刑三娘仔细回想，摇摇头：“没印象，应当未曾谋面。”

顾少卿将画像收起，陷入沉思。

这是流波的画像。那些参赛者遇害后不久，流波莫名被杀。

她此前猜测，也许是他在追查过程中，发现了什么而被灭口。但这些人落网后，钟垣之审问过也说没什么消息。

如今只剩下洪胡子和余账房还没吐口，但估计难了。

想到这里，顾少卿不由得看向面前的这个人：

头发有些散乱，脸色灰暗，双目有神却难掩疲惫。她长相艳丽，眼尾微微上翘，透着几分妩媚。

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人，即便连日来的经历在她脸上刻下风霜，也不减损她的魅力。

“刑三娘，你想活吗？”

岳筝说过，在在雅艺阁期间，刑三娘有意无意地照拂她，让她还能保有所剩无几的尊严。

刑三娘愣怔一瞬，待回过神看着顾少卿，有些惊讶。但随即她眼神微黯，语气坚决：“不想。”

有些事情只有她死，才算结束。

顾少卿定定地注视着她，心下了然，暗暗叹息。

“这个给你。”那是一粒丹药，通体洁白透着浅浅的粉。刑三娘默默接过，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黄粱一梦，服下后会回到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听到这话，刑三娘眼中溢出温暖的笑意：“这样，极好。”

她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为了生存手上也沾过鲜血。到最后能有这样的结局，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

将刑三娘送回牢房，钟垣之进入房间，看着顾少卿欲言又止。

犹豫一瞬，他放弃追问，转而道：“九小姐要去看看其他人犯吗？”

刑三娘袖口有墨渍，或许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九小姐不主动告知，他也不好过问。

顾少卿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只问：

“洪胡子和那个余账房，都是钟大人亲自审问过的。他们二人身上，可有特殊之处？”

钟垣之闻言，立刻回道：“两人身上确实都有些旧伤。尤其洪胡子，您先前提醒过，卑职将他满脸的络腮胡刮去，果然发现有伤痕。”

洪胡子脸上的伤，从鼻子下方划过脸颊，一直延伸后耳后，看上去触目惊心。他能想到用胡子来遮掩，也算有几分巧智。

也正是这条长长的疤痕，暴露了他曾对参赛者下手的事实。

原本他趁夜行事，还蒙着面，也算隐秘。可好巧不巧被九小姐的人注意到他耳后的疤，将人给认出来。

这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但顾少卿听了似乎并不满意，“什么样的旧伤？”

“无非是些刀伤剑伤，与人争斗所致。”

说到这里，钟垣之猛地想起曾经看过的画面，谨慎道：“洪胡子身上似乎还有烫伤，不过，那也是陈年旧伤。”

“具体在何处？”

“在后腰。”钟垣之一顿，意识到这才是她想听的，仔细回想：“我记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烫得不轻。”

说来，他刚看到时也觉得怪异。毕竟这样的伤，可不是寻常物件能烫出来的。

他甚至怀疑洪胡子受过刑，那疤痕像是牢里某样刑具造成的。

钟垣之正想就烫伤再说点儿什么，顾少卿却闭口不言。

她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罢了，钟垣之的回答，证明刑三娘所言确实不假。

钟垣之见她若有所思，出言试探：“九小姐不去见见洪胡子吗？”

至于余账房一脸死气沉沉，一言不发，让人无从下手。相比之下，洪胡子至少开口了，还是要试试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

明白他的意思，但顾少卿另有打算。

像是想起什么，她问了一句：“你之前说他口口声声指认李清麟，此事二伯父可知晓？”

“当然。”钟垣之补充道：“卑职早已向城主大人禀报过。不仅如此，城主大人还命卑职留影为证。”

一般人犯的供状，只要签字画押即可。而要保留影像，还得用到留影石。

这东西价值不菲，城主府是有存货，但无命令，谁也不敢乱用。

听了这话，顾少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二伯父果然敏锐，这样她更添了几分把握。

钟垣之经验丰富，连他都无功而返，自己也不必浪费时间。

她另有打算：“钟大人，接下来轮到你帮我一个忙。”

钟垣之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躬身拱手道：“九小姐但说无妨，卑职洗耳恭听。”

“帮我演一场戏。”她眼中晦暗不明：

“或许，中途会有人不请自来，想增加另外的情节也未可知。”

这话意味深长，钟垣之不敢轻视，郑重道：“若要演戏仅凭卑职，恐有疏漏，还是请城主大人主持更为稳妥。”

“这是自然。”接着她干脆道：“今日我所为，你皆可禀告二伯父。”

钟垣之听了抬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某种探究：“包括您与刑三娘密谈？”

顾少卿神色坦然，淡淡一笑：“当然。”

随即她嘱咐一句：“还要劳烦钟大人，为她准备些好茶好菜。”

听了这话，钟垣之眉头轻皱，打量片刻缓缓道：“卑职明白了。”

这是不让他私下为难刑三娘，两人究竟说过什么，他也无从得知了。不过，就算他严刑拷打，恐怕也无济于事。

……

夜色如水，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顾少卿只觉得更加清醒。

既然事情已然陷入僵局，不如主动投下石子。她倒要看看，这水下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