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者淡淡微笑着,看着长缨的背影,顾北还是放不下心,小碎步跟了上去。
陈萋萋略显臃肿的身子,扶着屋舍前的一棵碗口粗的斑竹,见到长缨后,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绽开灿烂的笑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沿着湿滑的小径朝长缨走来。
“小心身子”长缨轻呼一声,快步来到陈萋萋身前,搀扶住她的手臂。
陈萋萋轻声说道:“不碍事公主,我知道你们会来”又看向长缨身后赶来的顾北。
“大哥”
顾北被一声称呼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数月不见,他没想得到陈萋萋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连忙微微颔首。
此时,痴痴道人他们也到了,将面前三位年轻人摒弃前嫌,痴痴道人笑着说道:“赶紧进屋,山间风冷,小心凉了身子。”
相互客气间,一行人跟在痴痴道人身后,来到山坳正中的一间略大些的房舍内。顾北环顾四周,发现这些日子里,陈明海与欧阳岳当真吃苦不少。这一院房舍,总共六间,皆是用粗细相仿的毛竹用藤蔓捆成狭槽,中间再灌以沙土夯实、熏干。又以稠密的细竹做顶,覆以干草,干草之上又铺了一层绿苔,绿苔上,粗细均匀的竹子被一劈为二,一正一反交错,可谓精巧细致,滴水不漏。
屋里的桌椅板凳皆是竹子所制,甚至连盛饭菜的器皿,也离不开竹子,俨然一个竹子的世界。
长缨扶着陈萋萋坐到客座,顾北落座长缨身旁,痴痴道人、陈明海、欧阳岳也各自落座。
众人面前的竹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竹筒制成的杯子里,散发着沁人的酒香。
痴痴道人摸着胡须,笑着对陈萋萋说道:“丫头这便是你做得不对了,平日里尽是粗茶淡饭,糊弄我们三个糟老头子,今儿个得知顾北长缨要来,却是有酒有肉,偏心的很呐!”
陈萋萋笑着说道:“咱们要是天天这么大鱼大肉,我爹的腿岂不是要跑断了?”
陈明海的一双眼睛简直快要幸福地掉下来了,他朝痴痴道人一拱手,说道:“师父,萋萋偶尔做些好吃的给咱解解馋,已经够费力气的了,你可不能得寸进尺啊!”
欧阳岳已经忍不住端起面前的竹节杯,朗声说道:“师父我和陈老头的大师兄都来了,咱能不能不废话,先干了这杯再说?”
“哈哈哈”长缨大笑起来,冲顾北努努嘴说道,“夫君,你看你都成了大师兄,赶紧和你的两个小师弟喝两杯吧!”回头又对萋萋说道:“你瞧,我看到你。一高兴都把正事给忘了”
说着解下背上的包袱,铺到她和陈萋萋中间,从中一样一样拿出些小婴童的衣物来。陈萋萋惊讶地看着长缨手上小巧玲珑的虎头鞋,小心翼翼地捧在自己的手心,翻来覆去地端详了良久,欣喜地问长缨:“公主这么好看的鞋子,是如何做出来的呀?”
长缨看了一眼顾北,笑着说道:“他天天看折子,一看就是大半天,我在边上待着无聊,就学着我母亲的样子,一针一线地做呗,你看这些针脚,是我母亲教我的,是不是比我做的强多了?”
痴痴道人一听长缨和陈萋萋还聊上了,抓起筷子说道:“来来来,顾北,咱们再不吃,丫头又得重新回炉热去,她俩聊她们的,咱们对女红却是一窍不通,边吃边喝吧!”
顾北举起酒杯,双手敬痴痴道人:“外祖父,孙儿顾北先敬你一杯!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
“哈哈哈”痴痴道人欲言又止,举杯一饮而尽。
陈明海正要替顾北添酒,顾北连忙扶住酒壶,笑着对陈明海说道:“前辈,顾北怎能让您斟酒,折煞我也”
边上的欧阳岳替痴痴道人斟上酒后,拦着顾北说道:“唷你是大师哥,师弟给你斟酒,乃是天经地义,不必推辞!”
痴痴道人笑看着三任你来我往的礼让,只听一边陈萋萋小声地和长缨交谈:“公主我听闻王后娘娘身子一直不佳,如今好些了没有你如何能让王后受累,给孩子缝制衣物呀”
长缨叹了口气,说道:“我母亲体弱,近些年便是受不得一丝风寒,一年四季待在皇宫里,没病也快闷出病了,现在倒好,一听我给你的孩儿做衣物,开心的不得了,我估计呀”长缨指着陈萋萋的肚子说道:“等这小家伙生下来后,我母亲为他做的衣物,足够他穿到娶妻生子呢”
陈萋萋“嘻嘻嘻”地捂嘴笑着,又将面前包袱里的小衣物一件件整理叠好,手法轻的似乎生怕把它们触破,陈萋萋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道:“公主你要好好替我谢谢王后,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别太疲累”
长缨点点头,看见顾北他们四位吃得正香,连忙抓起筷子,就近夹了一些些菜放嘴里一尝,马上扬起眉毛,一手搬住陈萋萋的肩膀,故作惊讶地问道:“萋萋这些菜是你烧的?”
陈萋萋“嗯”了一声,也先忙捡起筷子夹了一点放嘴里品尝。
“是不是不合公主口味?”陈萋萋惭愧地说道,“是有些清淡了公主,这些菜让他们将就着吃,你随我来,我再给你炒些去。”
说着就要起身,长缨连忙拉住她说道:“不清淡,我就喜欢吃清淡的我刚才惊讶的原因,是没想到你的厨艺竟是如此高超,我这是又佩服又羡慕呀”
陈萋萋握着长缨的手,说道:“公主,我知道你们西凉女孩的嘴巴,无辣不欢,都说:西凉的辣子,能染红半边天,我这会还不想吃,让我给你再另做一盘吧。”
长缨见陈萋萋说得恳切,于是也不推诿,搀扶起她。
“咦”顾北抬头疑惑地问道,“你们才吃了一口,便不吃了?我还想着敬萋萋一杯酒呢。”
长缨摸了摸顾北的脑袋,笑着说道:“傻孩子有身子的人怎能饮酒啊?你和三位前辈先吃,我和萋萋再去做一盘辣辣的菜,把你嘻嘻嘻”管家guanjiaxiashu
“火辣辣!”二人心照不宣地脱口而出,说罢,皆捧腹大笑。
这是顾北与长缨二人的秘密,其他人自然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顾北长缨二人夫妻伉俪情深,皆会心一笑,接着吃菜饮酒。
长缨搀扶着陈萋萋来到院子东北角的一间屋舍内,只见屋内布置十分简陋,灶台上收拾得整整洁洁,灶台一侧是一张小小的卧榻,卧榻三面皆用厚厚的帘子围着,正面帘子呈“人”字形挂于两侧,并坠着几串花花绿绿的香囊,卧榻两侧的白色瓷盆内,栽种着两株翠绿的兰花。
“萋萋平日里你就住在这灶房?”长缨想起陈萋萋以前,可谓极尽奢华,如今却过着这般素雅简朴的生活,心里不免感慨万分。
陈萋萋已经蹲在黏土垒制的灶台边开始生火了,听见长缨问话,回头笑着说道:“是的,公主,这山里可好了,每日清晨,总会有阵阵婉转的鸟鸣,把我从梦里唤醒我总觉得自己昨夜睡在了仙境里呢。”
长缨走过去搀扶起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卧榻上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萋萋,你不要忙活了,咱俩说说话,等你饿了,我给你做。”
陈萋萋执拗不过,只好也让长缨坐到自己身边。长缨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想他吗?”
仅仅这四个字,陈萋萋一听,泪水便噗噗地掉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点点头,抽泣了半晌,说道:“我总担心他,怕他行事鲁莽,招杀身之祸。都怪我当初,一味纵容于他,没有好生相劝,现如今,唯恐这孩子一出世,却没了父亲”
长缨掏出自己的锦帕递给陈萋萋,安慰道:“我听闻这些时日,段棠在涅槃山上待得还算安稳,北冥王念骨肉之情,也没有派兵施难,我会给顾北说,让他再去一趟涅槃山,说服段棠,放下尘世间的羁绊,前来陪你们母子。”
“他”陈萋萋拭着眼泪说道,“以他如今的心性,恐怕任何人都难以将他说服,我父亲又几次想去找他,被痴痴道人拦住了,痴痴道人说的对,他说,段棠就是山石下面长处的一棵竹子,一心想顶破石头,一飞冲天,最终,他还是得自己学着弯曲,绕开石头,重见光明。”
长缨心里觉得,陈萋萋能这般想,却是再好不过了,最起码,她还能安心地守护着腹中的孩子,长缨本来已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她轻轻拍拍了陈萋萋的肩膀,说道:“痴痴道人说的真好你坐着歇会,我给咱们做一盘西凉特色的菜来,要是做得不好吃的话,你可不能取笑我哦”
陈萋萋也站起身,说道:“怎能让公主动手,萋萋做便是了。”
“你歇着你歇着”长缨压住陈萋萋的肩膀。
陈萋萋执着地起身,搬了一张竹凳放到灶台边。
“那我坐这里陪着公主。”
俩人各自妥协后,长缨接着生火切菜,陈萋萋看着长缨娴熟的手法,笑着说道:“公主,以往萋萋不懂事,得罪公主那么多次,公主却未放在心上,萋萋着实惭愧啊。”
“谁说我没放在心上?”长缨瞪着眼说道,“川南那一战,我虽安排罗恕在城内,随时准备劫持你,但也想着,你万一真动用了火铳,西北军一旦有了伤亡,我定不轻饶你!”
陈萋萋低下头,幽幽地说道:“公主,我自知罪孽深重昔日之约,陈萋萋未曾忘怀,待腹中孩儿落地,我定当自裁谢罪”
长缨将菜刀在案上剁得“咚咚”直响,突然,她狠狠地将刀往案上一扔,回头说道:“好了,我当着你和孩子的面,舞刀弄棒半天,这气也消了就当我当时说的是气话,不用当真,你看在孩子的面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陈萋萋的眼泪又止不住落满了脸颊,她跪倒在长缨身前,哭着说道:“公主你对我有再生之恩,萋萋都不知如何报答了”
长缨搀扶起她,郑重地说道:“你要是想报答,那你如实告诉我,这菜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萋萋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案板,不由得“噗嗤”一声,笑着抱住长缨。
“我还以为公主真炒得一手好菜呢”
灶房里又飘出了浓浓的菜香味,另外屋内,顾北他们四人的脸色,却愈来愈沉重。痴痴道人长叹了一口气:“唉顾北啊,你离开北国,留岭儿和棠儿二人斗智斗勇,当真不是一着好棋啊,西凉国是受益了,北国却一片乌烟瘴气,你可想好对策了?”
“我和缨儿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求助于外祖父,恳请外祖父让陈老前辈和欧阳老前辈出山,助北冥王一臂之力!”
“不可不可”陈明海和欧阳岳一齐摆手。
欧阳岳说道:“老夫早已不问江湖之事,出山也只能给天下添乱而已!”
陈明海也说道:“老夫也不能下山,余生只盼萋萋和她腹中的孩儿平平安安,至于红尘中事,老夫避之不及啊!”
欧阳岳摊开双手,朝顾北无奈地说道:“孩子你也听见了,我们这三个老古董,一个比一个固执,一个比一个迂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顾北淡淡一笑,说道:“那我可否请教三位一件事?”
“你说!”
“西凉王如今行踪成疑,北冥王暗中增兵边界,北蒙少主野心初露,对北国虎视眈眈,欲报昔日河界之辱。段棠盘踞在涅槃山上,疯狂敛财,只用了两月时间,北国国库已然捉襟见肘,百姓犹如惊弓之鸟,农者无心栽种,商者不堪赋税,纷纷前往邻国顾北一人,力量微薄,分身乏术,还是弃西凉而顾北国,还是接着壮大西凉对北国做壁上观呢?”
顾北一口气说完,静静地等着三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