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确实很讨厌,所以,你也挺讨人厌的。”
穆云卿听得这话眯着眼睛笑了笑,“多谢夸奖,称赞人的话贫道不嫌多。”
“你这路子倒是与那楚白衣一脉相承。”
“怎么,你们已经很熟了?”
“不熟,只是我要对付文未生,他会是个不错的盟友。”
“你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六成足矣。”
“那贫道是来对了。”
“你有方法为我增加胜算。”
“准确来说,是秦淮游有方法。”
“秦淮游站在你们这边?”
“不,他哪边也不站,只是与楚白衣做了一场交易。”
“你们也想对付文未生?”叶轻国略一思索,即刻反应了过来,“是了,那皇帝小子之前中毒昏迷就有文未生的手笔,楚白衣会想要替他报仇也不奇怪。”推测了一番,叶轻国又接着说道,“说吧,你如何为我增加胜算。”
“你对文未生那老小子有多少了解?”
“两朝丞相,当代大儒,门下桃李无数,擅机辩,看似有容人之量,实则小肚鸡肠,心机深沉。”
“不错,但你少说了两点。”
“哪两点?”
“其一,文未生是个老赖,其二,文未生武功很好。”
“不可能,我在承天盟待了十年之久,从未听闻文未生有修炼武功。”
“倒是没有否认第一点,看来已经见识过了?”
“我只是不否认这种可能性。”
“那你为何就能否认文未生修炼有武功这样一种可能性,文未生常年居于朝堂,不出意料的话,你在承天盟内根本就没有多少接触他的机会吧?”
“即便他修炼了武功又如何?我有自信短时间内让他身败名裂、“畏罪自杀”。”
“有自信是件好事,它起码能为你增加一点胜算,可能不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武功很高?”
“当世绝顶。”
“我如何信你?”
“你且过来。”
“凭什么?”
“凭我是你舅。”
“………”
素娥多情,柔情百转间撒入窗内,宛若桂魄仙子之披纱飘下人间。
度厄见与秦淮游斗不成嘴,眸子一转,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苦思冥想中的伍不毒,扯着还有些沙哑的嗓子道,
“伍不毒伍大爷是吧,听说你和这姓秦的道士是师兄弟?”
伍不毒思路被打了个断,倒也不恼,其实本也就没那么容易找到解毒的方法,和善地笑了笑,“不错。”
“他说他写了一封信给你,你见了信就一定会去找我师父,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本人呢?”
“我跟他不对头。”
“对了,还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是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我师父的弟子,我叫度厄。”
一旁的秦淮游听了,放浪形骸地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没毛病,就跟我是我母亲的儿子、我是我妹的兄长一个道理,没毛病,真是没毛病啊。”
度厄顿觉老脸一红,嘴上的狡辩却没停下,“我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嘛,你急着插嘴做甚?”
“行,你接着说。”
“我说,我是我师父的儿子,我叫度厄,我师父叫楚白衣。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能圆回来是你的本事。”
“别扯开话题,你到底写了啥给这位伍大爷啊?”
这下倒是变成了秦淮游话语为之一塞,“你不是跟我不对头吗?问我做甚?小孩子家家的,好奇心那么重干嘛。”
伍不毒伍不救两兄弟随即向着秦淮游投去嫌弃的白眼。
“有猫腻!”度厄见得三人反应之怪,即刻喊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伍不毒顿了一顿,吊足了度厄的胃口,也见秦淮游到底没有阻止之意,这才接着说道,“信还在我这里,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自然是有的。”度厄一把接过信纸,将之展开,赫然见得信中写道:
不毒我弟,见信安好:
为兄有一事告知,楚家有子,名为白衣,潜居山中十余载,习得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医术,其人此时当在汴凉城,可尽快寻之一见,共论医道。
切记,与之相见,若论及来由,只说为兄诗中极尽赞美其医术之能事即可。
罢了罢了,还是将前因后果说与你知,为兄承楚家小子一情,需为之作诗三首,其一便是为了引你与之相见,为兄日思夜想做得诗二首,只余一首求而不得,奈何秃头。但已与人诺,事不可不为,思来想去,只得此一法。
弟切记,此事莫与外人说。
兄:秦淮游。
狂风呼啸,从上京城吹到西荒城,又从西荒城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
黄土坡上,阿墨手中绽开一朵琼苞,冰雪凝成的花苞刚刚形成、又渐渐消融于体温之中。
阿黄蹲在阿墨身旁,两只亮晶晶的驴眼就这么盯着阿墨。
阿墨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阿黄,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啊?”
“嗯昂。”你不对劲。
“阿黄,你还记得今天我们遇到的那个人吗?”
“嗯昂?”哪个?阿黄歪着脑袋,慢慢回忆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今天遇到的人?
——是了,应该是那个人。
今天白天,阿黄和阿墨一人一驴曾短暂地离开大部队去觅食,不巧却遇上了偷东西的贼,阿墨当时直接就追上了那个贼。
本来以阿墨的功夫,自是可以换着花样地把那个贼打得鬼哭狼嚎,但阿墨却没有这么做。或许尝过了人间太多的苦与痛,他总是忍不住地去猜想每个人背后的难处,总是忍不住地为每个人的行为背后的原因设身处地的去想,所以,追回贼偷走的荷包之后,阿墨也只是对其做了一番小惩大诫就将之放走了。
可江湖到底是江湖,它从来都是鱼龙混杂的,黑白难辨的。江湖中既然能出现阿墨这般纯善的、宅心仁厚的人,自然不妨碍它出现心胸狭隘、以怨报德之人。
被放走的小贼在阿墨将荷包归还予被偷之妇人之时又出现了,并且是带着诸多体型彪悍的大汉、挟持着一个全然无辜的小女孩,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阿墨面前。
似是不可置信一般,阿墨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你说过你会改过自新的。”
可换来的到底是一群面目可憎的人毫无顾忌的大笑和耻笑,“奶娃娃连谎话和真话都分不清,学人家做什么行侠仗义的好汉。”
“这样吧,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然后站着不动,让爷好好出一口恶气,爷就放过这个小姑娘。”小贼恶狠狠地说道。
看了看满脸茫然惊恐的小女孩,阿墨果真扔出荷包来,站着一动不动,任人殴打,总算他不是个傻的,还会用内力护着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喊着疼,才没被人打死。
体型彪悍的汉子尽是些混不吝的主,打人也从不顾忌这对方是男人或女人、小孩或是老人,只知道往痛处招呼,往死里打,若不是那个腰间挂着白玉葫芦的少年人突然出现,只怕是阿墨有再多的内力也不够搭的。
少年人身着华服,使一把剑身极窄,剑鞘上镶漫珍珠宝石的长剑,他出剑极快,不过二三瞬时间,彪形大汉便都被抹了脖子,横七竖地躺着,一把死了个干净。
“你杀过很多的人?”阿墨有些晃悠地走了几步,捡回了荷包塞进袖袋里,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人。
少年人斜着瞥了阿墨一眼,“你没杀过人?”
“为什么要杀人?”阿墨问这话时,眼中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为什么不杀人?”少年人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
“谢谢你救了那个小姑娘,也谢谢你帮了我。”
“只是帮吗?”华服少年轻轻地念了一句,一把跳上白驹,仰卧于马背之上,就此扬长而去。
自那之后,阿墨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待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像是在心中孕育着巨大的波澜起伏。
“嗯昂!”阿黄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竟是在华服少年之后阿墨第一次开口说话。
“嗯昂?”这是没事了?
“遇到那个人之后,我一直在想,世界上居然也能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跟我一般的年纪,却是我行我素,杀人有若等闲,一举一动之间更是有着说不出的肆意和洒脱,我忍不住地想,下次如果再遇上类似的事,我是不是也该同他一般,直接将恶人杀了了事,这样做的话,既不会生出祸患,也省得麻烦。”
“嗯昂。”这样做完全没毛病啊,记得阿白那家伙曾经说过,杀恶,即为扬善。
“可是我想了很久,他的做法固然没有错,可如果我真的跟他一样那么做,那我还是我吗。想了许久,我还是觉得,不能简单地以一件事去断定一个人是善或是恶,恶的根源也从来都不是简单地附着在恶人身上。所以,我决定……”
“嗯昂?”决定什么?
“我决定我要好好练武,好好赚钱,再开许多许多的学堂,等我的武功足够高,我的钱足够多,我的学堂开得足够广,到时天下之人受教化而知善恶,读经史而通礼义,恶人一定会少得多得多。”
“嗯昂。”听起来挺复杂的,你高兴就好。
人生而不同,身份有贵贱、天赋有高低,有人生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亦有人生来便如泥土里的尘埃,只能挣扎求存。
你看那华服少年,鲜衣怒马,悠然卧白驹,轻踏千山路,剑荡不平事,醉倚明月楼,岂不活得恣意洒脱。
你再看那阿墨少年,自苦难中求存,心若赤子,尘泥为伴风做马,苍天为盖地做庐,岂非自在?
世间有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活法,华服少年的肆意洒脱固然叫人羡慕,可阿墨到底还是阿墨,他有自己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