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半生糊涂。
那一日,张灯结彩,应是傅成歌的大喜之日,于普通女子而言的“大喜”,添负在傅成歌身上,又喜在何处?该为父亲因一棺嫁妆送出长女而喜,抑或是不必为下半生吃喝用度烦恼而喜?
傅成歌端坐台前,看着镜中面容姣好的自己,自己瞧自己,瞧不出悲喜。
“新娘子出嫁,高兴点儿呀。”身侧的媒婆挤弄几下眉眼,捻着花绢儿角的手在傅成歌肩上扫了扫,捎来一阵做工粗劣胭脂的味儿,那脂粉味打着旋儿进了傅成歌鼻中,她微蹙了蹙眉,没有做声。媒婆瞧着这清高的姑娘,也就知好歹般的往后退了几步,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这傅老爷子抽大烟赌钱把大女儿输了出去。
啧,不情愿也是有的。
罢了,伺候好这丫头,东家那银子不会少拿了。
“我看你这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没有闹那大小姐的小家子毛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就是个粗鄙的妇人,靠这门生过活日子,这种女方不情愿的见得多了,你呀,好自为之吧,至少新郎官说不上家财万贯,也是个三厅六院的主,人也是极好的,你...”媒婆还想多说几句,凭着多年主持的经验嘱咐些什么,也算拿了钱替人美言几句。
门外已经传来了锣鼓齐鸣的响声。
“新娘子该出来喽!”
媒婆转眼瞧了一眼,“傅姑娘,走吧。”而后托起了红盖头,移到傅成歌发髻上,缓缓落下。一袭红裙嫁衣的人儿在媒婆的搀扶下起身款步向着张灯结彩,喜字四张的外院去了。
风起,帘动。
门外聚着许许多多看热闹沾喜气的人,“新娘子出来喽!新娘子出来喽!”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嚷着,在他们心中,只要是成婚,就都是值得道贺的,都是欢脱的。
但大人们的心中尽是了然的,不过是来看看热闹。于这些人而言,多的是市井的琐碎,多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寡淡,偶尔瞧眼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也颇有番趣味。
傅成歌都明白。所以她不吵也不闹。与其在自己家门口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大吵大叫还不如先体体面面出了门再从长计议。
为人处世这一块,她倒摸探明了。
“姐姐!”傅枞钰从里屋跑出来,一把拽住傅成歌的衣袖,“能不能不要去?”她没有回身,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抽了出来,重新半端着向前走。
“为什么不是我。”女孩看着远去的红色身影,只是喃喃这一句,不再做声,眼中水光潋滟,拳却暗暗攥得紧了。
马上的少年注视着一切,眼中只她一人。
傅成歌在盖头下的脸也落满了泪,脚下一踉跄,差些绊倒,那红衣少年阔步上前扶了一把,不料被她一把甩开,怔在原地,只能看着那女子坐上花轿拉上了轿帘,这动作倒是一气呵成。
锣鼓喧天,举天同庆,几个家丁边走边撒碎银,连带着吆喝几句吉祥话。路人都赞这魏家公子出手阔绰,个个面露喜色,殊不知这对新人各怀心事。
新娘子想着,如何逃他。
新郎官想着,如何放她。
他们这思想倒是出奇的一致,即是殊途同归。
傅成歌听着越发高昂的锣鼓声,也知道魏家就在不远处,越发觉得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毙了。
“还有多远?”她一把掀起帘幕,细声问跟在轿边的媒婆。
“姑娘别着急啊,不远了,估摸着再有个半里路也就到了。”媒婆谄媚地笑了笑,那极细的柳叶眉向上挑了挑,扭着丰满的腰身迈着小步。
不急,不急。
傅成歌呵呵笑了笑,咬牙切齿的。
街两道的人排的参差不齐,挤在前边儿的自然是最爱凑热闹的孩子,跻身前列,手里举着各式的街市小玩意儿,纸风车,糖葫芦,用竹片编的蛐蛐儿结,五花八门的。人与人间留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给接亲人马,再是市井俗人在这方面倒都是懂规矩得很。
“往外挤挤,往外挤挤。”
“呵!踩脚了,抬抬!”
街这边几个人团团窜窜的,最边上的大汉捂着脚笨拙的也不知在蹦跶些什么,多半是被胖妇人踏了几脚丫子。
“新郎官儿模样不错么。”女人高高壮壮的,面庞黝黑,也是同她粗噶的嗓音相配。只挎着个竹篮子,一块麻布盖着,瞧不出什么,眯着眼打量着马上的红衣男子,忍不住的嘟囔。
“瞧甚呐,再是俊俏也不是你夫君,同是出身市井,这个小丫头片子怎就那么好命嗬。”另有一个同行的小个子女人,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尖细的声音引来了其他女人的目光。她脸上抹着的胭脂厚厚的铺在双颊上,更添了几分滑稽模样,手中攥着方帕子,也抻长了脖颈往人墙外探,被几个男人挤来挤去,本就随意绾起的发髻已是摇摇欲坠。没一会儿,推推搡搡的人将她没进了人群。
熙熙攘攘,任他嘈杂喧闹,都淹没在了喜喜庆庆的喧天锣鼓声里边,哪儿还分得清是人前祝福还是当面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