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轿子,傅成歌就看见了她爹候在门口,在麻布粗衣上搓着手,此刻倒是十几年来难得一见的慈眉善目,在傅成歌看来,确是讽刺得很。
如今她是魏家的人,在他人眼里是攀上了高枝,傅兼多年以来欠下的债还清了,自是高兴的紧,向着街坊邻里宣扬如今魏家的少夫人是她的女儿,好像也是自己有了靠山。
她的脚步放的很慢很慢,一点都不想靠近那破败的房子,想远离的主要还是那人。
这座老屋子和傅兼,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喝醉后对她们姐妹二人的拳打脚踢,嘴里骂着她们两个已逝世的母亲,“贱女人生了两个赔钱货”这是她听过最多的话,直至傅枞钰及笄,她们都没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和床榻,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女挤在一张小小的木板床上,天天吃着父亲从外面吃喝玩乐之后带回来的剩饭剩菜,隔三差五身上就要添几道新伤,连隔壁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周大娘都看不过去,常趁着他不在家,偷偷塞点饼子,后来被逮个正着,去她家闹了一通,就没有人再敢帮她们姐妹了。
“小歌……”他正想迎过来,傅成歌径直绕过他,正眼没瞧他,“小歌”这个称呼,永远都是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出现,求她去跟自己欠了钱的酒馆求情,再赊他一次账;求她出去干活赚钱给他挥霍;求她嫁去魏家。
一次次,她只能应下照做,不然就是一顿板子。
如今不是求她了,是讨好。
就是可惜了,傅成歌不吃这一套。
对着女儿的冷漠,傅兼一点半分都不觉得尴尬,对着来看热闹的人一挥手,“瞧甚么瞧,莫要羡慕我,我这好女儿你们是求不来的,散了散了。”字里行间竟还带着得意。
听着背后的声音,傅成歌眉头碰到了一处。
跨进门槛,她看屋里家具倒换了一番,应是用了她那聘礼钱。不过也是有了些长进,原本她还以为这学不好的会把所有钱都拿去押注赌博,胡吃海喝呢,没想到还有这种觉悟。
“嫂嫂,你这样对伯父不好吧。”魏谪风看着门口的傅兼,跟在傅成歌身后,悄声。
她进了屋子,兀自坐下,抹了一把茶案子上的灰,伸到魏谪风眼前,“你看他这屋子,八百年没人打扫,像是什么体面人吗?”冷哼一声,接过了瑶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收起帕子,那人就关上那柴门,“嘎吱”一阵后,他匆匆穿过那荒草丛生的小院进到屋里。
“伯父,你这儿有茶水吗?”魏谪风也坐下,看向傅兼。
他有些迟疑,然后迈开步去翻找,“茶叶...少爷你看我这...我可以去买些来。”翻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没喝过茶,尴尬的笑笑,正欲往外走。
魏谪风看看正在四处张望的傅成歌,也有些尴尬,叫住他,“不用麻烦了,白水也行。”
“哦,哦好。”他又绕到后边烧水去了。
“嫂......”他刚松一口气,想和傅成歌说道说道。
“枞钰!”
傅成歌站起身,走近那个从屋外进来的小姑娘。
身高约摸五尺,绾个垂挂髻,一身水蓝轻衫,裙边挂出了丝,袖子上也是大大小小的补丁,都是傅成歌为她缝的。这身衣裳已有了许多年头了,但由于傅枞钰身材娇小,现在穿着勉强合身。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篮,泥水从竹片间的缝隙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手上还有泥渍,袖口也是一大片水渍。
瞧着走上前的傅成歌,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神回避着姐姐对自己的热切。
“我身上脏,别弄脏了姐姐的衣裳。”傅枞钰闷声,低着头。
傅成歌闻言心上一沉,罢了,至少还肯唤她一声“姐姐”。
“他又让你去挖水货了?”她抓住傅枞钰的另一只手,甲缝里都是稀泥,手泡的有些水肿。
“没,是我自己要去的,爹说你今天回来,我就......”她挣开傅成歌的手,往屋里去。
傅兼提了一壶水从后院走进来,看见了回来的傅枞钰,招呼着“钰儿,来来来,给你姐他们倒水,我去街上买些东西回来。”
她放下竹篮,从傅兼手中接过水壶,拿了两个小茶杯,吹了吹里面落的灰,汩汩清水从壶口流出,腾腾的冒着热气,又缓缓消失在半空,魏谪风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而傅成歌只关心妹妹近日来的生活,虽说只不过分别了两日。
还没等傅成歌开口,傅枞钰便说要到屋里换身衣裳,她也不好阻拦,只能默言。
魏谪风总觉着这姐妹气氛有些微妙,和瑶儿碰了个眼神,低头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