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处处赛江南。
以前听来的诗句,穆子青日日处在这赛江南的地方,纯属觉得那是诗人未曾到过真正边塞,飞沙走石的,一点儿不如江南惬意,虽说潮湿是潮湿了些,但也养一方人。
她带兵行军打仗,从来是出奇制胜,敌从何来,她便在那儿堵着,常被季鹤洋说是“守株待兔”之人,但穆子青不以为然,只要能打赢战争的招数,都是好招数,哪儿分什么囫囵吞枣还是调虎离山。
“将军,蒙桑军队逼近边线地带,是否正面出兵抵抗?”
穆子青正在营帐中看那地域分布图,一个将士突然闯进来报。
她缓缓抬眼,“不急。”
“是。”匆匆来,又匆匆去,跟了穆子青这么些年,从不会怀疑她的决定与计划。
敌军压境,蒙桑人不将马匹当坐骑,因为他们觉得马体型小,过于羸弱,就改为獒犬。蒙桑人养的敖犬,日日喂着生肉,体型十分庞大,四肢有力,犬齿尖利,一口便可咬穿人的肩骨。
穆子青是深知这一点的,因此她才一点都不着急。因为敖犬顿顿所需食物是三四人一天的饭量,但行军打仗,带了过于多的粮草是大忌,想必他们是打算速战速决的,也会轻装上阵。
她拿着剑走出营帐,叫了管理粮草的人来。
“我路上猎杀的那几头野物可还有余留?”
“回将军,那还是有的,当时留下不少。”
“行,斩成大块。”
“将军这是要给战士们加餐?”
“不,我这是要好好款待蒙桑人养的敖犬。”穆子青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狼烟,笑了。
“给那些畜生?”那人暗自生疑,又想是穆子青自有打算,也就没再继续问,按她的吩咐去做了。
号角吹响,犬脚下踏起沙尘,上面的人模模糊糊的,手中举着大刀,向边关赶来。
边塞城关上,穆子青备了许多木柴团,淋满了白酒,一个一个堆成两人高,散发着酒的醇香。
“将士们!让他们尝尝咱南燕多年纯酿的滋味儿!”穆子青拔高了音调回头说道。
她举着手,往下一挥,一声令下,一个个湿漉漉的酒柴团就抛了出去,第二排的士兵又射出一支支火羽箭,正中抛出的酒柴团,半空中“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落在蒙桑人敖犬的脚边,有几只被燎了毛,就地打起了滚,把犬背上的人摔了下来。
如此倒是将他们大退了一次,算是首战告捷,当夜,穆子青就张罗着办个鼓舞士气的晚会。
一群人围着一团篝火,喝着酒吃着肉,聊起了家里人,有几个还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穆子青见不得,也说不得,就自己回了营帐,坐在帐门口抬头看着夜空,星星点点闪着光。
小时候她和季鹤洋是坐在树下的。
“我喜欢这月亮,又圆又亮,好像个瓷盘子,白玉佩。”她指着那月。
“星星更好看,虽不显眼。”季鹤洋反驳。
他们还为此打了一架,最后自然是穆子青赢了。
“星星真美啊。”
她现在好像也明了了。
战事持续了五日之久,双方已是弹尽粮绝,最后一次进攻,那敖犬已是孱弱无力了,脚下都软绵绵的,再掀不起风尘。
只能背水一战了。
此时穆子青站在城墙上,已是饥肠辘辘。
将士抵在关门后,城楼上摆着一堆血淋淋的肉,等待敖犬走近,尽数扔下。
果然不出所料,那两日没见着肉食的敖犬,一闻见那味儿就满地乱窜,人与人相撞,落下,更有甚者被百斤重的敖犬踩踏。
见他们失了阵脚,关门大开,千百将士持剑冲出,一阵刀剑相博,霎时间血溅沙场,关门前被染红了一片。
又是一阵持久的刀剑声。
战事结束了,蒙桑人非死即残,又被南燕将士补了两刀,算是死透了,剩下的敖犬四散奔逃,穆子青也就不管了,她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一片血色,趋于平静,长舒一口气,背脊一凉。
那军队中掺进了一个生面孔,那一把利刃匕首直直的插进了穆子青的背脊中,她瞳孔突然放大,缓缓回头,眼中是惊诧,又是悲凉。
她靠着城墙边,手死死的抓着那砌墙的石块。
这刀刃,凉,真凉。
周遭士兵纷纷赶上前擒住那刺客,哪知他一脚,穆子青翻下了城墙,坠了下去。
好在下面有尸体垫着,穆子青还剩一口气。
其他人一时间失了魂,手中的剑落下。
她躺在一堆尸体上,鼻腔内都是血腥味,有其他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一个小男孩从草堆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趴在穆子青身边,脏兮兮的脸上,又惊恐又好奇。
穆子青瞧着他,竟觉得有些像季鹤洋小时候。背上的血沿着刀刃往下淌,她用衣摆掩住,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与他说话。
“嘿,小家伙,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可是个将军呢,如此,死前身下竟是那蒙桑人和自家将士的尸身……如果你有机会去到城中,找一个叫季鹤洋的哥哥,他唱戏可好听了,跟他说,穆子青,等不了他名满天下了……”她用尽所有力气揉揉那小男孩杂草一般的头发,最后一句还是带着笑的。
她最后望着白茫茫的天,心口一痛。
阿莫,长姐还是骗了你,希望你不要生长姐的气,下辈子还让我当你的姐姐……
阿季,我…小时候就很喜欢你了,只是可惜…不能为你穿一回嫁衣了。
手失力坠下。
军中将士身着丧衣,一路哀哉,唱的确是穆子青编的军歌小调,每每胜仗,归程伴着风沙,也总是昂扬,如今却…一个个强忍着泪水,仗着剑,一步一个脚印。
那刺客本要被将士们一人一刀捅死,却被穆子青贴身女侍拦住,说要带回京都,交由陛下决断,为将军讨回公道,也就打断了腿脚,带上了路。
而穆子青的尸身裹在草席中,一代天骄女将,打了胜仗,却是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