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九州镖局已创建数百年之久,向来的行事原则是“以和为贵,万事福兴”,见证了江湖的兴衰演变,其势力和驿点也是遍及大江南北,与朝府的达官贵族、江湖的绿林豪杰,凡是有名有姓的都能扒出点关系,是受黑白两道都尊重的江湖行客。这镖行干的是“行镖万里,替人分忧”的苦差事,甚至被称为“吃土财神”,可见其在江湖中的地位。
自从凌雲客栈一役后,采蝶后来的遭遇如前所述,钟离昉一众打道回府不知踪迹,而断肠和尚挟着李行云去了九州镖局总号,去寻其父“混天霸”李郑瓮去了。
李行云一路上也偷偷试着运行真气冲破封穴,只觉胸口奇闷,脑袋奇胀,满脸通红,差点喘不过气来,只好作罢,每天乖乖地跟着断肠和尚,一到时间便要断肠和尚为他解穴,否则一过时辰就会像运行真气般那样痛苦不堪。
这日到了京城,一入城门,便有镖行的人得到消息,没走多远便有四个门人前来一见到李行云便喊道:“少主,少主,不好了,镖局出大事了。”
李行云本来一见到镖局的人甚是兴奋,至少心里不那么没底了,可听他们这么一说顿时心感惊恐,忙道:“出什么事了?”
“少主,总号被东厂的人给围了,当家的正在周旋,但我看大事不妙啊。”
李行云听完看了一眼断肠和尚,断肠和尚依然那副表情,这门人也看了看这和尚,开口问到:“少主,这位大师是你请的高人吧!看样子确实不凡。”
李行云却也不好实话实说,只是含糊点头,硬着头皮恢复昔日少爷气势,对几位门人说道:“还不快点请大师回府。”
几人便匆匆绕小道回总号了。刚到后门,发现竟有四个刁汉把守着,这李行云刚想上前说自己是九州镖局的少主,还没等开口,这四个刁汉直接欲拔刀相向,怒吼到:“闲杂人等休得靠近,赶快散去。”
镖局的四个门人也拔刀相向,怒喊道:“敢在我九州镖局少主面前无礼,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四个刁汉一听是九州镖局少主,顿住相互看了看,李行云及门人还以为他们一听是少主便好礼相待,哪知他们既没有好礼相待,却直接拔刀出鞘,武力相向,打了几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断肠和尚在一旁也未动弹,只看着几人相互厮杀,眼看四个门人都被砍死砍伤,四个刁汉也伤的差不多,就在这时,一个大步跃入几人圈内,使了一招“天崩地裂”,一拳击中地面,极强极充沛的纯阳金刚之气从手臂传入拳头,再由拳头涌入地面,经拳头这么一砸,这金刚之气便如巨石砸入水中般四面激起气浪,直接将几人尽数震倒,顿时眼冒金星,胸口闷热,内脏俱痛,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紧接着这断肠和尚再上前一拳将门砸倒,看了眼李行云,示意其先入其内,这李行云惊叹之余只好乖乖先行入内。
从后院进入前院,发现院内站了两拨人,一拨是李郑瓮带着几十号九州镖局的镖师在厅前,一拨是东厂葵花司刁水秋带着几十号人正与九州镖局对峙。
只听见李郑瓮说道:“请恕在下难以回答,刁公公也知道,镖局能立行于江湖几百年,靠的就是一个‘义’字,这雇主是谁,所押运之物在哪要是今日李某说出口了,那就是坏了几百年的道上规矩,更是亵渎了我这份职业,还请刁公公体察。”
这刁水秋也并未开口,倒是身旁的四大掌使之一的阴公公替刁水秋说道:“大胆!在这里刁掌司就是规矩,掌司要你回答你就得回答,不回答那就是与我东厂作对,与东厂作对那就是与朝廷作对,与朝廷作对那就是与当今圣上作对,谁敢不回答?”
李郑瓮听后苦无应对,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在下怎敢和朝廷作对,吏部包大人和户部许大人都是在下的老朋友,这与朝廷生意上的往来也甚是频繁。再说,这镖行也只是收钱办事的营生,只管按照雇主的吩咐把货物送到即可,具体什么货物,雇主的详细情况我们也不会过多过问,还请公公息怒。”
“废话太多了。”刁水秋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阴公公见状又接着说道:“此趟镖事关朝廷要事,识相的就赶快交代。”
“先不说我不知道雇主是谁,如今更不知道镖物在哪,相信即使这样给公公说来也不会相信在下,就算我知道,也绝不会说出口,绝不会从我这里坏了江湖道义,坏了我镖行规矩,恕难从命。”李郑瓮义正言辞地回到。
刁水秋听完正想动怒,却听见有人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正是断肠和尚。
一众人这才扭头看来,只见断肠和尚双手合十,礼毕后示意李行云向前走去,待两人走到两拨人的中间,这断肠和尚手轻轻的按了下李行云的肩膀,这李行云便如千金压顶般跪倒在地。神虎帮帮主屠隆见状开口到:“原来是少林孽僧。”
断肠和尚也未理会,只是对着李郑瓮说道:“三个时辰后,如果没有我独有的大金刚指为你儿子解穴,便会气血翻涌而死。如果你告诉我《星云先书的线索‘星云在上,先书在下’是什么意思,还有墨羽仙人在哪,我便可饶他不死。”再看李行云,听和尚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命已休矣,李郑瓮是什么样的人李行云再熟悉不过了,把江湖道义看得比什么都重,在他眼里,道义就是镖行的根,是镖行赖以生存的根,如果根没有了,人在又有何用,几百年的家族产业,如今在李郑瓮手里也守了快五十年,无论是江湖道义还是镖行规矩,在李郑瓮的眼里,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断肠和尚用此来要挟李郑瓮,估计也是多此一举。
李行云本以为到了总号,人多势众说不定可以拿下这和尚而为自己解穴,谁料父亲这时都是自身难保,想到这里只好泄气。
“怪和尚,没看到刁大人正在办案,要问话也轮不到你!”屠隆喊道。
断肠和尚好像也不在乎别人这样叫他,又似乎已习惯了这样。
“无妨,大师先请吧。”刁公公戏谑地说道。
也不知道断肠和尚听没听懂刁公公话里的意思,竟依然一副憨笑样子回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有礼了。”说完朝着李郑瓮接着说道:“李施主,可否告知小僧?”
这李郑瓮看着李行云,眼神中有百般的无奈和痛苦,然后痛斥到:“大胆,你这江湖败类,佛门孽僧,敢在我九州镖局前造次,赶快放了小儿。”
看来李郑翁没有领教过这断肠和尚,他哪能听李郑翁之号令,其永远都是我行我素,阴晴不定,行事诡异。听混天霸这么一说,断肠和尚倒也不怒,依然笑嘻嘻地说道:“那就告诉我星云先书的线索,告诉我自然就放了你这小儿。”
混天霸听后怒到:“放肆,刚才我与刁公公所言你已听到,”
“佛家以慈悲为怀,你竟如此狠心,这小儿的死活当真不管了?我只要轻轻一催内里,他五脏便犹如千斤重压,剧痛不堪。”说着也就轻轻一催,果然这李行云就如同中了紧箍咒一般,疼痛难耐,在地上翻滚。
李郑翁见此状哪能不心痛,哪能置之不理,可如今之局势真是骑虎难下,只好对李行云说道:“行云,过去爹太骄惯你,没有当一个好爹,但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候是为自己所为,有时候是为别人有所不为,骨气长存,才能领悟,如果都像这些鄙逆之徒,仅为了一些权势就做伤天害理之事,也只能得意一时,我们一定要做出一个正义之士该有的样子,起来。”
如果在以前,听完父亲这番话,可能对他来说也就是听一听,但今天此情此景,父亲依然用这番话来教导他,让他觉得很惭愧,平常并未听进去父亲的教导,更未按其教导行事,反而总是认为他那种古板无趣,甚至是道貌岸然的样子与世格格不入,像他们这些公子哥们成天只知道耍乐耍酷耍威风,并不知道父辈们骨子里沉淀出来的东西是经历了多少风雨才换来的,以前他绝对不明白,但现在从来都一帆风顺的九州镖局今天遇此大劫,东厂向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胡作非为,有他们在的地方只有灾难,今天他们却遇到了,脑海里突然冒出很多,有时候,觉悟和改变就是一刹那的事,有时候,只有经历那么一次痛楚,也许才会开窍。就这样,突然让他明白很多,明白父亲的为人,明白父亲坚持的道义,明白坚守这份道义的意义等等。看着父亲慈祥的面孔,似乎此刻又苍老了许多,但父亲的眼神依然坚定,对他期许的眼神依然痛中有爱,看着熟悉的叔叔伯伯为维护道义的大义凛然,看着让他憎恶的朝廷走狗想到自己以前的种种不是,想到此,以前的他突然令自己惭愧,想到此,即使痛苦不堪,也有所觉悟了。
看着父亲的眼睛李行云挣扎着站了起来。昨天他还是一副浪子模样,玩世不恭,欺软怕硬,但现在,他想痛改前非,重新认识了自己,重新认识了父亲,重新认识了世界。人,太顺未必是好事,遇点挫折也未必是坏事。
断肠和尚见状依然保持他那刻在脸庞般的憨笑,又把手放到李行云肩上一按,这李行云在如此竟然只是微微晃动了下并未跪下,和尚也是一惊,只见他暗暗蓄力,一股强劲的金刚之气从手臂传入掌心,再从掌心压向李行云,这次用了上乘的金刚之力,就是要做给在场的人看,也是因为断肠和尚内心对李行云的抵抗异常气愤。
李行云本身就被点了穴,断肠和尚又如此用力,李行云肯定支撑不住,只听见咔嚓一声,李行云瞬间跪倒在地,用力过猛,双膝竟压碎了地砖,骨头碎裂,但李行云仍强忍着疼痛想要站起来。看着父亲肯定的眼神,父子两互相有所感悟,同时默默的留下或许是悔恨,肯定,或许是领悟,欣慰的泪水,男子汉的泪水。
和尚见此情景突然就不笃定了,他实在忍受不了别人反抗他,反对他,在他眼里就像被愚弄了一般,让他癫狂。断肠和尚在江湖上性情颠三倒四是出了名的,这时看来又要发作。
只见和尚突然将脖子上的佛珠扯下来,搓入掌中,使劲全力只见双手经脉亮起,越来越亮,只听见屠隆喊了一句:“不好。”话未落音这佛珠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四面方射出,反应快一点的人都设法挡掉,反应慢的都不幸中招,有的穿入脸庞,有的穿入胸口,有的穿入大腿,大多数都当场毙命。李行云距离最近,又受大金刚指的封穴,有两颗径直穿入身体,一颗从左肩胛穿入,一颗从腿骨穿入,当场昏厥而去。
这和尚发疯完毕仍不忘大喊道:“告诉我,快告诉我!”说完就直接跳向李郑瓮,李郑瓮才挡掉一颗佛珠,眼看着儿子昏死过去无无法施救,正思索间这疯和尚又欺近而来,哪敢怠慢,迅速拔剑出来抵挡,众镖师见状也是刀剑相向,打的不可开交。
这东厂一众在一旁才看了好戏,这刁水秋嬉笑说道:“这疯和尚发作起来确实癫狂,应付起来也确实棘手,幸亏未与我们作对。”
“想当年这厮在悦来阁寻欢,因四乐教南仙门门主冯萧逍嘲笑其为思**的花和尚,这家伙仅凭双拳打伤打死南仙门三十余人,这冯萧逍也奈何不了他,可见其功力之深厚。”屠隆说道。
“这疯狗发起疯来也要命,就让这疯狗咬一会吧。”刁公公随口说道。
“混天霸”也非浪得虚名,一手“威凌剑法”在他手里完全不像李行云那么虚软,一躲一闪,一刺一削,都如闪电般疾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这才发挥出了“威凌剑法”的真正实力,只因九州镖局这几十年太过顺利,动刀动枪的越来越少,镖行在武功的修习上大不如从前,这李行云更是没有完全继承家族剑法,也只有李郑瓮能使出这等剑法了。
但威凌剑法不宜恋战,需快速反击震慑和击退敌人。几十个回合下来,虽然和尚衣衫尽毁,但其实没有受到丝毫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战的越久,这和尚愈猛,似乎有使不完的后力,眼看着李郑瓮由上风逐渐转为下风。大金刚拳看似破绽挺多,但都是大愚若智的招数,看着破绽攻去,对方不躲反而迎面而上,就看着将要刺中破绽之处,而对方的拳风已到身旁,甚至速度更快,不得不迅速变换招式。大金刚拳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少林金刚纯阳之气,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和无坚不摧的金刚拳,这些“愚”招的妙处就是利用自身不坏之身的优势,用“破绽”制造致命的攻击机会。
所谓旁观者清,东厂和神虎帮一众看这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也看得出双方由势均力敌逐渐转为强弱渐分。
就在这时,刁水秋似乎有些不耐烦:“越看越无趣,去,把这些蠢货疯狗都收拾干净了。”话一落音,阴公公喊了一声“上”,东厂葵花司,神虎帮四大狼将一众便蜂拥而上,厮杀开来。
在江湖上安安顺顺存活了近百年的九州镖局,本来是人人敬重,门派乐交的江湖大派,且生意风风火火。但却被以东厂为首的势力逼迫至此,九州镖局即使向官府求救,奈何东厂中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千岁,如果向其他江湖门派求助,恐怕这个江湖上已没有敢和东厂神虎为敌的,少林虽是实力很强,但却远水解不了近渴,在这个年代,也许他们还自身难保。
顷刻间,东厂和神虎帮弟子与九州镖局众镖师死伤大半,但九州镖局抵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又有东厂葵花司和神虎帮四大狼将这几大高手,恐怕九州镖局今日危在旦夕。
只见东厂一众几十人将九州镖局仅余的几个镖师围在中间,这几个镖师是镖行的几个镖长,个个表现得视死如归,满身刀伤,衣衫已破烂不堪,但握刀和握剑的手依然沉稳,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在他们眼里是正义对抗邪恶的凌然,是坚守内心道义的悲亢,是为世人宁死举灯的明光。
刁水秋对着几人喊道:“说出来,只要说一个字,也许我就会放你一马。”
带头的吴起雄怒颜威容地回到:“要杀要剐就痛快点,没工夫和你们这些不男不女的货色浪费口舌。”
这公公们最忌讳别人这样说他们,就连这刁水秋都难以忍耐,只见其怒不可遏,咬紧牙关,眼睛放火,双手颤抖着,腰中的“葵花刃”嗡嗡作响,似乎也愤怒至极,原来刁水秋将怒气通过内力传至葵花刃,使出葵花宝典的绝招“拈花飞雨”。这剑便如有灵气的生物一般,兀自从腰间飞起,以迅雷不及俺的速度飞掠出去,犹如一道电光一闪而过,就在瞬间,又回到其腰间,只见剑身滴血,而还在五丈之外一位镖师逐渐站立不住,原来几人还未察觉,这剑已电光飞挚般穿透其中一人之喉间,开始渗出血色,刚一呼气,嘴里面淌出一股热流,堵住气管,再一吸气,喉间热血灌入肺内,顿时气血不畅,全身僵直,眼睛充血,其他掌使也一一效仿,将其余几人手刃。即使这样,几位镖师仍然面不改色,一片铁血丹心。从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东厂一众人的鄙视,对他们来说死是高贵的,是对道义的献忠,是对道义的升华。
李郑瓮还在一侧与断肠和尚力拼,当看到镖行上上下下已死剩自己一人,顿时心乱意沉,一个不防被断肠和尚一拳击退,断肠和尚本想再行追击,但看东厂一众虎视眈眈,确实不好再闹下去,自知也无机会再从李郑瓮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只好自行逃走,东厂一众也未追击,任由那疯和尚飞去。而混天霸此时倒在几位镖师身旁,面对鲜血满地,死不瞑目的众人,内心犹如被地狱炼火焚烧一般,痛苦难耐,悲愤如鸿,忽然仰天长啸,作诗曰:“闵天恕地仰厚义,正道先行孝九州,我辈侠心丹骨青,皇土后载续再行。”
说完自断经脉,步入后尘。
如此烈烈风火般,其精神比火旺,比风长,让在场之人无不为此动容,即使铁石心肠也亦软其七分,但亦有顽垢之心,不仅不为之动容,却以此为痛快,以此为坦然,自古所谓正魔之分,大概就如此类之分,所谓正道,即侠道,均有恻隐之心,先天下之忧,乐善好施;所谓魔道,恰恰相反,维恐天下不乱,以一己之贪而负天下之人,以一己之快而借他人之痛。
就这样,九州镖局化为尘土。
就这样,魔道滋长如春风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