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窟,果然名副其实,一个大得惊人的洞穴,四周漆黑无边,只有这一小块地界散乱地放着一些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来,照得这里影影憧憧,更添些诡谲的气氛。
黑衣男人此刻正坐在一棵巨树下的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喝酒,神态怡然自得。
那树也是黑色的,如铁铸般的虬状枝干张牙舞爪地伸向黑暗中,偏偏那枝干生出柔软密如细须的长长枝条,这无尽窟中虽无风,那些枝条却袅娜地摆动着。若细看,可见那些细细如须的枝条中隐约吊着个黑色的大蛹,蛹里露出一张脸,正是云月。
浮生也被吊着,待遇却要稍差一些,她被一条草绳捆着一只脚踝倒吊在山洞顶,底下是一口深潭。刚刚黑衣男人向潭中抛了只羔羊,一条巨蚺从潭底冲出,张开大口,接住那只羔羊吞了下去,连带着差点吞掉挂在洞顶的浮生,浮生很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叫骂。
黑衣男人微笑着仰头喝光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满意地躺在石头上,闭目养神。浮生的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她很怕惊动潭里的那条巨蚺,只能用眼光一遍遍射穿黑衣男人。
那黑衣男人猛地睁开双眼,正与浮生凶狠的目光怼个正着,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眼里的愤怒如风暴般凝聚,黑衣男人冷哼一声,一道白光闪过,吊着浮生的那条草绳一下子断了,浮生来不及尖叫,“扑通”一声掉到水里。
在潭中沉睡的巨蚺,正在梦中垂涎着洞顶吊着的那个看起来鲜嫩可口的食物,被这一声吵醒,它急忙睁开眼,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梦想成真,那食物竟掉在它的嘴边,它简单的头脑中做出个事关蛇生的重大决定——今后一定要争取多做些美梦,说不定哪件就成真了。
因为巨蚺刚刚在不久前吃了只羔羊,所以现在还不是太饥饿,它决定摆出一副如主人般悠游自在,闲庭信步的风姿,便将身躯蜿蜒成许多优雅的弧线,并用斗大的脑袋画出几段完美的曲线,它甚至为自己这样妙曼的身姿所陶醉。
但显然掉入水中的少女并不这样看,她手刨脚蹬,疯狂抓挠,那丑样子比自己吃过的三脚蟾蜍还要恶心点,巨蚺没了啥胃口。它懒懒地用尾尖戳了戳食物,决定留待它饿得饥不择食时再用她勉强裹腹。谁知,它的尾巴尖竟被那只食物捉住,狠狠地给咬了一口。略微的疼痛让巨蚺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毫不客气地把这只食物给甩上天,并顺带用尾巴把她抽飞,它已经彻底没了食欲,只想把这只扰蛇清梦的丑八怪抽得远一点,所以用的力气比较大。
浮生飞出去,“啪”地拍在石壁上,又“咚”地掉在地上,痛得真魂都出了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浮生挣扎着扶着石壁站起来,浑身湿淋淋沾着几根水草,额头鼓起个大包,嘴角也磕破渗出血丝,狼狈状惨不忍睹。
“活该。”黑衣男人幸灾乐祸,眼中竟流出几分畅快淋漓的色彩。
“你,你这个混蛋,快把云月放下来。”浮生摔得不轻,踉踉跄跄地向树下走去,伸手去拉缠在云月身上的那一层层树须,没想那树须十分坚韧,根本扯不断,浮生急得眼泪直掉。
黑衣男人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走近浮生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要拭掉浮生的眼泪,浮生猛地抓住他的手指放进嘴里,狠狠地咬下去,一股血腥味在嘴中弥漫开来,这甜滋滋的味道立时让浮生心情大好,她竟借机又咬了两口,完全不顾目瞪口呆的黑衣男人。
浮生故意忽略了黑衣男人震惊又怪异的表情,甩开黑衣男人的手,退后两步,以防备黑衣男人一掌把自己劈死,脸上展露出胜利扳回一局的小得意。
原本想花些心思哄骗浮生的黑衣男人失去了耐心,“你属狗的?”黑衣男人掏出一块帕子把手指擦拭干净,脸上有些愤怒。
“哼!哼!”这回轮到浮生对着他冷哼。
“看来你不想救你的朋友了!”黑衣男人转身就走。
浮生有些后悔,自己又冲动了,这里不是天宫,更不是梵境。为了云月,浮生决定放低身段。她立刻换上一张讨好的面孔,跟在黑衣男人后面,开启了甜言蜜语模式。
黑衣男人走到哪里,浮生就跟到哪里,黑衣男人烦了,他想立刻提出交换条件,转念一想又太便宜浮生了,对浮生道:“那你就做我的侍女吧,好好服侍我,我就放了你的朋友。”
浮生连连点头。
“那就把这无尽窟好好打扫一遍吧。”黑衣男人转身不见了踪影。
浮生为显得自己的诚心,并没有施用自己的法力,而且现在她的仙泽少之又少,只能施几个极小不费力气的法术,她还想保存实力,找个机会求救呢。所以,浮生在洞里采集了一捆茅草制成扫帚,卖力地打扫起来。
许是茅草不好用,洞中扬起漫天灰尘,呛得浮生直咳嗽,她仍然坚持不懈地到处挥舞着扫帚,一边感叹这无尽窟实在是脏得很,一边唏嘘这打扫一事实是艰难。
待黑衣男人拎着两只兔子回来时,看着挥汗如雨的浮生和乌烟瘴气的山洞,他觉得自己做了个最白痴的决定。忍无可忍的黑衣男人吼道:“你就不能洒点水吗?”
浮生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对啊,这是个好办法,否则这样的呛人实在是难以忍受,看来这个黑衣男人还是个洒扫能手。她赶紧拎起个过膝高的石桶小心翼翼地来到水潭边,轻轻地打了桶水,转身泼到地面上,又拎起一桶水,口中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哗地一声再次泼洒在地上。水珠溅了黑衣男人一身。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黑衣男人火冒三丈。
“啊?什么?”浮生一脸茫然。
黑衣男人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把手中的两只兔子扔给浮生,吩咐道:“去,拿去烤了。”懒得多看浮生一眼,转身便走。
“噢!太好了,烤兔子我最拿手了!”浮生喜滋滋地接过兔子。
听了浮生的话,黑衣男人狐疑地回过头加了一句:“别忘了扒皮。”
浮生理也不理他,完全沉浸在对烤兔肉的憧憬中,拎着两只兔子,哼着小曲来到水潭边,完全忘了这水潭里还有一只巨蚺曾觊觎过她。
没一会收拾完了,浮生才猛然想起这潭里还有一条令她恐惧的巨蚺,她后知后觉地抖了抖,赶紧离开了潭边。
把兔子放好,浮生开始哼着歌拾着柴,那棵黢黑的怪树下有不少枯枝,这倒让浮生省了不少事。她边干活,边思考着如何把云月从黑衣男人手中骗出来,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样一想,浮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曲子哼得愈发欢快。
坐在树下那块大石头上的黑衣男人盯着浮生,他很疑惑,这个鼻青脸肿,脏兮兮的女孩被掠到这暗无天日的无尽窟里,朋友昏迷不醒,自己又法力几乎尽失,倒霉到如此程度,任谁都会愁眉不展,她怎么还能哼出歌来?想自己当年落到这里时,不知有多绝望。他看着浮生,突然觉得这个快乐的女孩竟显得十分地单纯美好,他心中有些不忍杀了她。
充满力量的浮生干起活来麻利不少,拾好柴,架好兔肉,生起火来,突然想到没有作料,她站起来向黑衣男人道:“喂,给我点作料。”
黑衣男人扔过来一个布袋,浮生打开一看,作料很全,量也很足,浮生的心情更是美好。洒上作料接着烤。香味散发出来,柴不够了,浮生对着黑衣男人喊到:“去拾点柴来。”
黑衣男人刚要去拾柴,发觉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听了浮生的话,心里暗自警告自己,这十多万年被囚困的痛苦,岂能因一个小姑娘便放下,他索性闭上眼不理浮生。
浮生见支使不动黑衣男人,赶紧去拾柴,等她回来,发现兔肉竟烤糊了一面,她有些惋惜地想扔掉,但不知怎么想的,没舍得,把另一面烤好了。
接着烤下一只,很快这洞窟里溢满了香气,浮生撕下一条兔腿吃了起来,特别香!她满意地叹口气。
黑衣男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浮生过来叫他。他矜持地闭着眼,等待着浮生招呼他。久等半晌,也不见动静。这香气实在撩人,他只好睁开眼,见浮生完全没有做侍女的自觉性,已经自己开始吃了起来,径直走过来不客气地伸出手,浮生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坏心眼地拿起那只烤糊一半的兔子递给他。
黑衣男人转身回到树下那块石头上坐下,正要吃,突然发现另一面竟是糊的,刚要发作,想想又憋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撕着好的那面,伸手从虚空中一抓,一壶酒出现在他手里。
浮生见了,跑到他面前伸手道:“我也要喝。”
黑衣男人出奇地没有为难她,又从虚空中抓出一瓶酒递给浮生,两人就这样一壶一壶地喝了起来,这酒甜滋滋的,浮生喝了一壶又一壶,喝得很是高兴,举着酒壶东摇西摆地跳起舞来。
黑衣男人看着浮生娇憨可爱的样子,难得地露出微笑,他问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痛了那么多年,究竟有什么意义?
跳着跳着,头晕起来,她指着黑衣男人,含糊不清地道:“不好了,你怎么两个头,你的头分开了,来,我帮你按回去。”
说着便向黑衣男人走过去,试图扶住黑衣男人的头,一个踉跄跌倒黑衣男人面前,胃里一阵翻滚,哇地吐了黑衣男人一身。黑衣男人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恨恨地转身离开。
吐完的浮生有些清醒,寻了个干净地,躺下睡着了。待黑衣男人回来时,浮生正躺在他用来休息的那块石头上呼呼大睡,他走上前,把手伸向浮生的胸口,抓住那浮生脖子上吊着的那颗凤凰珠,暗暗地施用法力,却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他只得收手。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狡猾又胆小,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其实天不怕地不怕,无忧无虑,他真有些拿这个小姑娘没办法,若不是这颗凤凰珠,他才不会容忍这个小姑娘这么久,可是这凤凰珠他没办法取下来。
眼见自己的心境不知不觉间受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影响,黑衣男人眼神一冷,不如杀了她,省得心烦。黑衣男人的手伸向浮生的脖子,却又犹豫着放下,他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心竟柔软了许多,想着浮生哼着歌快乐的样子,他下不去手。
不,黑衣男人告诫自己,不能心软,这十多万年来,是仇恨支撑着自己活下来的,他又举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