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小雨淅淅,暮色将至,鸣月帝都的街道上,商贩们都开始收拾自己的小摊准备回家去了。
在仙念归对面的不远处有一个替人作诗的摊子,摊子的主人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少年,此时少年已经把笔墨纸砚都收进了箱笼,放到背后背好后,撑开了一把泛黄的油纸伞,不疾不徐地消失在了仙念归二楼包厢的看客眼里。
见再也看不见青衣少年的身影,慕泽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不自知的皱作了一团,出声询问身后的三人,“他不是状元吗?怎么还要出来摆摊儿给别人作诗?”
“万贵爷收他还,没贵他官儿做(万岁爷说他小,没给他官儿做)……”不待慕泽动手,身旁的霍平川已经抬手给了何争意一个脑崩儿,笑道:“咽下去再说。”言罢又抬手倒了杯茶递了给他。
何争意咽下去嘴里的鸡腿儿,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万岁爷没给他官做,本想给他些赏赐,谁知这小子就请求带着胞弟脱离温家,自立门户。万岁爷又赐了他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就这样罢了。”
李念归疑惑道:“他怎么不直接求个白银千两的恩典,省的日子过的这么拮据,堂堂状元郎竟是要靠给别人题诗写字为生。”
霍平川直接给了他个大白眼儿,嘲讽道:“你是不是傻啊?在万岁爷面前求钱,那不就是表明了自己贪财,是个当贪官儿的潜力股儿吗?!”
“而且啊,就算是求了,他也不一定守得住啊!”何争意接过话头来解释道:“他爹娘去世的早,家产早就叫他那群虎狼亲戚强占去了,听说他拖着胞弟在温家过的并不容易。”
“告御状啊!要我,我就直接跪在万岁爷面前告死那群夺我家财的龟孙儿亲戚,什么玩意儿啊!”李念归拍桌子怒道。
霍平川又给了他个大白眼儿,正打算开口解释,就被李念归撸着脖子扯了过去,少年还装模作样地举起自己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阴阳怪气儿地说道:“阿川,看到没?小爷我这沙包一样大的拳头!你要是再动不动的翻我白眼儿鄙视我,小爷就揍你了啊!”
回应他的是霍平川又一个更大的白眼儿。
李念归怒道:“妈的!我说你小子哈,对我就这态度,对何争意那小子就脾气好的不行,凭什么啊?!老子是比他少了根腿儿吗?!”
霍平川不屑道:“你有小意好看吗?”
李念归:……
“嘿!又不是找媳妇儿,好看不好看的!难不成你还看上了小意不成?”
闻言,霍平川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何争意看去。
何争意见二人胡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吓得嘴里的鸡腿都掉到了桌子上,连忙摆着手道:“你俩可别开我的玩笑!你们是知道我家小青梅的,她要是知道了又该折腾我了!”
闻言,李念归咯咯的笑起来,嬉闹道:“你俩以后要是成亲了,你绝对是个惧内的!”
帝都子弟皆知何家小少爷和苏家的小小姐自小便定下了娃娃亲,二人青梅竹马,只待小青梅及笄便可成亲,何争意及其宠爱自家小青梅,小青梅叫他往东他就绝不往西,叫他逮狗他绝不捉鸡,好好的一个小霸王却叫她吃的死死的,也是可叹可笑。
何争意却满不在乎地笑道:“那又如何!小爷儿我甘之如饴!你们还羡慕不来呢!哼!”
李念归看着何争意那十分痴汉的笑,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二人只顾着嬉闹,皆没有注意到霍平川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黯然。
霍平川平静地说道:“温家如今当家的是温长沁的二叔,此人就是现在的礼部尚书温清轩。”
“啊?!”李念归有些惊讶,“他不是个好官吗?听我爹说此人做事战战兢兢,一丝不苟,深得帝心啊!”
“正是因为如此,温长沁才有苦难言啊~即便他说出来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何争意有些不屑地说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念归有些疑惑地问道。
“哼!”何争意得意地笑了笑,回道:“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给帝都的小乞丐们打点了些银子,这种家宅阴私之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念归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佩服道:“你牛!”
又大体的把温长沁的身世和其余三人讲完,何争意最后感慨道:“那温清轩给温长沁兄弟二人住最好的院子却给他们吃猪都嫌弃的馊食,给他们穿绫罗绸缎却不许他们读书识字,不许温家其他的小辈打他们却默许他们语言侮辱谩骂他们兄弟二人,当真是杀人不见血了,让外人抓不到他虐待侄子的一点儿证据,不过在这样的境况下温长沁还能暗中自学成才高中状元,也当真是个厉害的!”
讲完,三人朝慕泽看去,除了开始的那一句,老大就没有再说过话。
那日,几人决定了要捉弄一下温家小子后也不急着动手,俗话说得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万一那个小子是块铁板呢?他们可不想玩闹儿不成还磕了自己的脚!于是这几日里几人便四处调查那温家小子的身世,却不料查出了这些,他们虽然纨绔却也做不出欺辱苦寒之子的事儿来,他们也就是喜爱玩闹不喜学业罢了,反正除了慕泽外他们家里都有几个‘顶梁柱’亲兄,完全可以护他们一世无忧。
这几日,老大总是来这仙念归的包厢里坐着,就坐在窗边看那温长沁给人家作诗题字,一看就是一天,跟中了邪一样。不过那小子本就不容易了,估计老大也不会再捉弄他了。
“他天资聪颖,难道没有皇子官员的想把他收入幕内?”
慕泽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三人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何争意才解释道:“也不是没有,但是这朝堂之上敢和礼部尚书对着干的也就那么几个,但是温长沁却都给回绝了,被回绝的那些人知道万岁爷看重他,虽然没有明着打压,暗地里却也使了不少拌子,那温长沁原本是靠帮一家书局抄书为生的,结果不知道谁去书局里打了招呼,帝都的书局没一个敢再雇他的了,这不,这几日改行摆摊儿给人写诗题字了!”
闻言,慕泽本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谁的。
李念归问道:“那咱们还招不招惹他?”
“招惹?”慕泽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了有深意的笑来,道:“自然是要‘招惹’的。”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懂慕泽的意思,这……看着也不是想找温长沁事儿的样子啊。
……
第二日,几人还是被慕泽叫到了仙念归的包厢里,几人不解,这小王爷到底想玩儿什么?
看着几人疑惑的神色,慕泽骂了一句笨。
三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暗道:要是比你聪明,那还说不定谁是老大呢!
慕泽见三人这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他那么聪明,又那么惨,不如咱们把他拖到咱们这边来,我看着表弟还挺中意那小子的。”
三人恍然大悟,看来老大这是想把温长沁拖到太子阵营里来啊。几人对视了一眼,眸色一暗,他们既然和慕泽相交,自然他们的家族也都是太子一党的,不过明面上人们都看不出来罢了,毕竟,他们只是家族里几个不管事儿的纨绔子弟不是吗?那几个明争暗斗的皇子到底是比年仅十岁的太子棋差一步啊,又有谁能想到玩世不恭的慕小王爷会打着‘整治’帝都各个才子的旗子替太子暗中‘招兵买马’呢?毕竟……帝都可不是傻子能混好的地方啊……
帝都有钱人虽多,也大有人愿意花钱去让状元郎给自己题字作诗的,可也不是每天都有生意光顾。
慕泽看着不远处那个无人光顾的小摊子,笑了笑,抬手招呼了几个侍卫,扔给了他们一袋银子,嘱咐道:“你们几个去成衣店给自己换身便服扮作普通百姓,用剩下的钱每日去找那温家小子写诗题字,等钱花完了再来找我要。”
几个侍卫闻言,对于自家主子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没有任何质疑,抱拳道了一声是,便下去执行任务了。
……
虽然生意冷清,但温长沁也没有收摊离开,毕竟还有个亲弟要供养,哪怕没有几个顾客,都是要仔细等着的,虽是等着,温长沁也没有干等,而是手里捧着本书仔细地读着。
突然有几个神色冰冷的人来到了摊前,温长沁脸上挂起了温润的笑,问道:“客人是要作诗,还是要提字?”
几个乔装打扮好的侍卫暗自对视了一眼,一人开口道:“作诗吧!”
“那请问客人是要作什么样的诗?”
“额……别人都作什么诗?”
温长沁笑了笑,回道“有的公子来作给心仪小姐的情诗,有的老爷来作给自家父亲的祝寿诗,还有的来作给友人的互赠诗,当然最多的还是来作自己名字的藏头诗和意蕴诗的。”温长沁说的不疾不徐,宛如清风拂柳可以安抚人心中的躁意。
“那便做名字的意蕴诗吧!”
侍卫们想啊,小王爷这是摆明了要他们照顾这温公子的生意,他们定要编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这温公子作诗作的容易些!
虽然几人的心是好的,但是这几个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武夫显然不知道越是接地气儿的名字越是难作诗的。
所以,在侍卫1号说自己叫王麻子的时候,温长沁含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好不容易给‘王麻子’作好了他的藏头诗,温长沁笑着询问下一位客人的名字。
侍卫2号:“我叫李二狗。”
温长沁:……
接下来的侍卫3、4、5、6号让温长沁感觉自己遇上了自己作诗史上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
……
这日温长沁照常摆摊儿,刚给一位富贵商家的老太太写完了给自家亡夫的悼念诗,便瞧见那几个身着华服面容冷酷的客人又来了。
侍卫1号冷酷道:“作名字的诗,我叫张狗蛋儿。”
温长沁往后一看,几个面容冷酷的人已经自觉排好了队,等着他给作诗。
温长沁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好脾气道:“这位客人,您昨天不是叫苏猫蛋儿,前天还叫王麻子来吗?”
侍卫1号:……
见侍卫1号暴露,侍卫2号吃一堑长一智,聪明的说道:“我还是叫张狗蛋儿,我父亲今日大寿,想请先生帮我写个祝寿诗。”
温长沁静默了一会儿,毫不留情地点破道:“张公子,您昨日刚找我作了令尊葬礼的悼念诗。”
侍卫2号:……
接下来无论几个侍卫如何说,温长沁都不再给他们作诗了,倒不是温长沁放着钱不要,只是这么明显的示好他不敢收,自从他高中状元后,许多……朝堂上的势利都给他抛出了橄榄枝,只是,他对于这从龙之功实在没什么兴趣,他只想为国家尽一份力,护佑幼弟一世无忧罢了,将来谁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便效忠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