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寒光会有这一举动。

林萱隐隐约约有些懂王姨出门的时候对自己眨眼睛的意义了，而霖铃却觉得寒光突然就有了那种她原本的那种锋芒毕露的样子，不平时那种对什么都没有关系、也没有兴趣的样子。

任瀛的声音不温不火响起了，“能看见，”他迈动步子，往寒光的右手边靠近了一点，弯腰凑得很近，“你觉得我能看见的。”

霖铃和寒光甚至能闻到他的味道，能看透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映着寒光冷静的面容，耐人寻味的样子，但那瞳孔之中却没有挽着寒光胳膊的霖铃的样子——这令本来有十分把握的寒光有些不确定了。

寒光正要发问，任瀛却突然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落到那个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的脸上——她有些矮，才只到寒光的肩膀那么高，任瀛若是不弯腰，只能对着她的头顶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他直直的盯住了那有些瑟瑟的霖铃宫主。霖铃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欣喜的情绪涌上来，不过还是处于那种不知所措的震惊之中。

“？”她记得任瀛是不能看见自己的啊，那天在湖边也是，难道说他是装作看不见自己的吗？

任瀛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寒光，她的睫毛暗暗地挡住了她的情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看的出来不是不喜的样子。

霖铃结结巴巴的支吾了一句，才轻轻地清了下嗓子，有些怯怯生地说道“我叫霖铃。”

“你好，刚刚在茶馆不小心听见你们的声音了，想来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霖铃有些更不好意思了，就咬着唇往寒光身后以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程度挪了一步。

他便直起身来，向还有些呆滞的林萱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

“哦哦，你好你好，我是林萱，很，很高兴认识你。”林萱是个十分会处事的女孩子，她急忙替霖铃解释，“小丫头就是特别不好意思，也不是想瞒着你什么的，任瀛哥就大人有大量，放过她吧。”

霖铃又伸出头来，像只胆怯的动物观察着情况。

“无妨无妨。”

林萱反应过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急忙问他“你能看见的霖铃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林萱看向霖铃那边，她能看见寒光的身后探出来一个那种水中的透明浮游生物，没有颜色，只是有一个形体，脸部隐隐约约能看见五官，霖铃的手、腿都是模糊得看不清，仿佛是和空气融成了一体。

偶尔下雨或是大雾天的时候，林萱和林景就能看出来霖铃的手指，但要是干燥的天气，他们就只能听见霖铃的声音了。

“是和我们这样只能看见一个透明的水母一样的影子呢？还是像寒光姐一样，是完整、和普通人一样的样子呢？”

林萱和霖铃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等着任瀛开口。

三个人一个小女鬼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着，偶尔有路人见他们言语之间有时都对着空气说话，还觉得有些吓人。

任瀛说，他也是从小就能看见魂魄的，但他是能够看见魂魄完整的样子的，从头到脚，甚至还有头发。

林萱在一旁捶胸顿足，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只能看见个影子！她真的十分好奇霖铃的长相，古人的样子和现代人是一样的吗？

加上霖铃总说自己貌若天仙，而寒光却又不置一评的样子，让她这个直肠子有些挠心抓肺的，现在居然又找到一个佐证者了本是高兴的，但这位似乎也不是愿意替她解惑的主。

任瀛却看着李寒光有些上挑的眉毛暗自有些想笑，她的神情和平时太不一样了，有了一种好像十分有生气的笑意。

寒光长相清冷，性子也是个僻静的。从来不会主动和人说话，自然也就不太爱笑，他来到珲春堂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的笑颜，连那种微抿嘴唇的牵强笑意也不曾见过。

偶尔在王姨身边，他能看见李寒光露出一种温婉乖巧的神情，但当她的目光触及到他时，便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了。王姨说这茶馆中不少同龄小伙子都对她有些不敢言明的爱慕，毕竟这个女子算得上是风华绝代，气质出尘的，可是她从来不曾理会那些人的明邀暗喻，不知道是看不明白还是仅仅是没有兴趣，王姨也拿她没有办法。

如今这幅有些春风拂面的样子看就来不就也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么，任瀛突然就有些好奇这个听说是失了忆的奇怪女子的以往，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

林萱和霖铃唧唧喳喳的围着任瀛说着那些神鬼精仙、真真假假的“经历”，她们有些添油加醋，说着些不像样的传言。

寒光倒仅仅是慢慢地跟在两人一鬼的后面慢慢地踱步，脑袋里沉沉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东南亚菜不太合林萱的口味，她还是喜欢中餐。寒光也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吃着手里的米粉，这个米粉晶莹剔透，弹牙爽口，陪着薄薄的牛肉片和罗勒叶，上面还放了几颗小米辣椒圈，让霖铃馋的不行。她看着林萱故意大声的嘬米粉的样子，脑袋也快要凑上那勺子去了。

寒光是没有喜欢的食物的，她也没有关于自己以前的喜好的记忆，对她来说，每一次尝试新的食物对她来说仿佛孩童终于吃到糖果，虽然糖果只有甜味而已，但对孩子来说，却是至佳的美肴。

这家东南亚餐厅虽然也做了些符合罗安市人口味的改良，但那种香料味十足，汤头浓郁的菜品倒也是不错的。

李寒光看任瀛还是那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进食速度，也就慢慢地喝着米粉里头的汤。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李寒光起身准备去结账，谁知家大业大的林萱却一把按下她，说自己定位置的时候已经付完订金了，不用付钱了，李寒光只好放下她的钱包。

霖铃突然又想到了个问题，她看着对面的任瀛问了句：“你以前遇到过鬼魂吗？”

任瀛顿了顿，有些像是些不堪忍受的痛苦回忆的样子，不过那种情绪瞬间就掠过去了，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就用着平常的淡然口气说道，他以前看见过一个鬼魂，穿着很古老的样式的衣服，初步看比霖铃的朝代还要久远。但在来罗安市的前一段时间突然消失了。

林萱和霖铃听见，便开始推测或许是不是完成他的夙愿了，已经归入轮回了。

任瀛却斩钉截铁的摇摇头，说不可能。她们又问，为什么啊？

那只魂魄绝对没有完成他的夙愿，他就是知道。

几个人出了餐厅门口时，霞光就要散尽了，但外面的路灯还没有亮起来，人们看起来仿佛在凌晨穿行。

刚走出广场，正好看见林景染着一头蓝发，抱着一个小个子的姑娘朝他们这边走来。

林景和林萱长得不是特别像，但是两兄妹个子都很高，都带着那种一脉相承的牙尖齿利的笑意，看起来的确像是一胎生的两兄妹。

他远远地和寒光问了声好，趁女朋友看不见时对她旁边的霖铃挑了挑眉，当是打了招呼，霖铃瘪着嘴，轻哼一声望向旁边，一副不屑的样子，林景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寒光见天色不玩了，便从林萱手里拿过那枚白鱼准备回去了，任瀛和几个人点头示意，也跟在她后面安静地走。

走了几步，路灯亮了，代替霞光映在寒光的身影上，有种昏黄温馨的场景，霖铃出来这么久有些累了，就自己躲进白鱼里安安静静的休养去了。

整条路上人们好像走的很快，他们有的赶着回家做饭，有的满身疲惫拖着满身烟气的身体不知道去哪里，有的就是飞快地走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走的很慢，两个人步伐一致，安安静静地，好像他们的路比别人的都长。

往后的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寒光耐不住霖铃的软磨硬泡，有时会面无表情地邀请任瀛上阁楼和霖铃说说话。霖铃这近千年的时光中也就仅仅看见这一个和寒光一样的人，她也能碰到任瀛哥哥的手呢，当然是兴奋不住了，一直不停地说她们“鬼”的事情。

霖铃说回到尘世的魂魄是想要穿什么样子的衣裳就是什么样子的衣裳，想要戴什么首饰脖子上就是什么首饰。

虽然长相、身量不变，但大部分的魂魄总是好看精致，也没有什么伤疤。

正说着霖铃身上的衣服就换成了一套缎面的旗袍，头发也是那种贴脸大波浪，但看她虽秀丽但始终稚气未脱的脸蛋衬上这风流的装扮，总是有些好笑。

霖铃还说，这世间的鬼同那些电影、电视剧里构纂的不同，其实都是没有法力、也不会术式的。他们不能进食，不能饮酒，终日只能看这日落日晨，花开花败。

只是长久以来，想要回到现世的鬼魂可不容易，往往还没有看见尘世的半点影子，就被追来的罚官和鬼差摁回去了，像她这种机灵的漏网之鱼在这个世上也并不算多见，也不能总是天天遇见。

任瀛听这些时也没有什么表情，听见法力一词的时候，倒是挑了挑眉，不过他也没有问什么，寒光，霖铃也就没有注意到。

霖铃清脆的声音一直在絮絮叨叨，自己这么多年是多么的孤单、失望，人类都看不见她之类的话。

任瀛和寒光都是不怎么喜欢接话的人，在外面偷听的王姨、曲淼和那些小伙子们就只是听见诡异的安静，便如这珲春堂的阁楼空无一人时一样的安静。

他们十分纳闷这两个人在屋里这么安静，到底在做什么？难道真的如任瀛所说的那样，在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