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回来的时候，青蓿还在原来的位置，客人还在往里面走，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只是那个小草妖嘴里念着的数字已经换成了九千九百九十八了。

寒光迈开步子往里面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后面的小妖的目光正在看她，她回头一望，青蓿却突然冲了过来。

虽然寒光并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任她怒气冲冲地往自己身上撞，但是她也并没有被撞到什么地方，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痛感，甚至也都如从进入到鬼城以来一样，没有什么被触碰的感觉。只是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紫色白色相间的轻纱的女子，她拦在寒光面前：“青蓿，休要放肆！”

青蓿见合鸢出来了，就皱着眉毛，咬着下唇，盯着地上的黑泥不说话。

见丫头有些不服气，合鸢只好又过去揽着她，轻声温柔地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出手伤她的客人。青蓿不说话，只是任由合鸢拉着她往方玉堂里面走。寒光本想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合鸢示意她也跟上，所以也就跟在两个人的后面慢慢地走。

她们三人走到楼梯的拐角时，寒光突然听见青蓿又念了一个数字。这次的数字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她的声音很轻，还故意避开合鸢那边的方向，所以也就只有寒光听见了青蓿的话，也只有她看见了青蓿的面对着自己时那带着些仇视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与她对视，青蓿小妖有一双清透的眸子，亮亮的，很容易就能看清她眼中的东西，不过那双眸子里却只有那个拉着她的手上楼梯的女子，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眼中的不安和焦急才慢慢地缓和下来，身上的绿衣裳看起来也更柔丽些。

紫鸢花和青蓿本来从不生在一起，尤其是青蓿，越是肥沃的土地，它就越不爱长在那里，可是她们两个生长的那个地方却不是这样。偏爱沃土的紫鸢花就被这个有些执拗的主人种在了一株青蓿的旁边，紫色和花朵和她的叶片也并不是不配，只是两个小妖还没有妖灵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难受，对于合鸢来说，这块土地虽然灵气逼人，但是对她来说却是有些薄了；而青蓿向来喜欢清爽的泥土，这块地她待着都有些闷了。

两个草木小妖终于修成了妖灵的时候，主人早就已经不再打理这块苗圃了。她们终于摆脱了根和茎的束缚，终于可以看看别处的风景了，于是两个人日日夜夜待在一起看遍了她们所在的天界，可是天界甚是寂寥，也很是枯燥，上面的草木花鸟都倨傲得很，都不愿意和她们一同游玩，终日都半闭着眼睛修炼修炼。

于是她们两个辗转在各座仙山的天池边上偷看有些神君神女在池中打开的破云镜里头的镜像。

她们便终于知道，原来十几万里之下，还有好些平庸却又有趣的凡人呢，她们天天找到机会就过来偷看，当她们终于有些明白下面是个什么样子之后，她们两个有些腌臜的行径被小仙娥们发现了。她们不过是某个神女养的两株花草，到犯不上去跪在天帝面前，只是灰溜溜的去领了罚，去三界的最底下和那些凡界、魔界的妖灵一样，引渡亡灵了。

她们当然愿意了，只要不让她们终日面对着天上这些白眉花发的老仙君们，她们自然是愿意去地狱看看的，哪怕是听说要待很多时日的。

她们到鬼城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鬼城是个什么模样，还有些兴奋，但是结果不到一刻钟，她们就知道，这个地方不应该来的。

当然了，鬼城中妖怪、魔物确实很多，但最让她们难受的却是岐花。

她们第一次闻到那个味道时，觉得这个味道很是熟悉，好像是自己还没有妖灵的时候就闻到过得味道，问青蓿，她却并没有什么印象。走近鬼城之后，有个槐树精幸灾乐祸的告诉她们：再闻一次岐花，她们就会和所有凡人把这儿、以前经历过的一切全部忘记，成为一个如同刚刚出生的婴童。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们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修炼妖力和功法之上，就算拼尽全力，她们两个也是逃不过去的，现在只好接受惩罚。

合鸢把她们的故事告诉了寒光，叉着腰看自己房间中那个仍然不高兴的苜蓿草妖，她显然比刚刚看起来更不满了。不知道是不是对于合鸢自作主张地将她们的故事告诉了别人，还是为的别的什么。总之她进了合鸢的房间就一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偶尔发出一些气音，呼哧呼哧的。

在门口的时候一直看着方玉堂的里头，进了门却一直望着方玉堂外面的街道了，果真是个脾气怪的妖怪。

合鸢还在说她们的故事，因为故事也不长，寒光就坐下来听完了，故事的最后就是两人知道出了鬼城就要忘记一切的时候，都有些犹豫。她们不想忘记她们这几百年的一切，也不想忘记对方——是的，当青蓿和合鸢终于修得妖灵时，她们就知道，她们从此是不能失去彼此的，对方对于他们来说怕是就像自己的一部分那样熟悉和安宁。

所以两个人约定，等她们的期罚结束，两个人要一同离开这里，这样的话，她们就又和从前一样，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是她们最希望的那个人了。

青蓿开的是一间杂货店，里面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亡者在里面总能找到和自己生前最想要的那件东西，所以她的那一万个早就完成了，下一个接手杂货店的妖也是个草妖，不过青蓿还没有等那位新主人就急匆匆地往方玉堂来了。

方玉堂的买醉人从来喝不醉，只是一杯一杯的灌着。所以在里面耗费时光的人很少能真的找到解脱的，以至于青蓿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合鸢才终于要准备离开了。

“合鸢在吗？”楼下有个男人的声音往楼上这个位置传来，是寒光也有些熟悉的声音。

寒光知道那是谁，但是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去看察官领亡魂回去这样的场景，

男人的声音停了，楼下的大堂也安静了不少。

青蓿突然从窗口蹦下来，嘴里念叨着什么，一边念着一边往寒光身边走。

“一万。”她那把声音实在清脆，合鸢也转过头看着寒光，不知道神情之中的忧虑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