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村民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贼人,抓住他们”,音量不大,辨不出男女,但此时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担心洛嫣然的安全,担心纵火贼人有没有同伙,是以骤然听到这么一声呼和,众人皆是一身冷汗。
不等碧莲出声阻止,有村民拎起锄镐朝走在最后的一个侯府家丁打了过去。
幸好落尘眼疾手快,在那人的锄镐砸在侯府家丁身上之前,将那人拦了回去。
落尘皮囊少年青涩,身体里却装着一个活了七十多年的老头,一旦威严起来,眼神里透露的严厉就是洛嫣然从前那样骄傲自负,都得抖上三抖,何况眼前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民家丁。
那壮汉还以为道士修仙得了神力,一个眼神都能震慑他的灵魂,当即不敢乱来了,抽了抽手,想要重新回到人群里。
落尘没松手,力道反而重了几分,最后竟然咔的一声直接将那人的手腕卸掉了。
他顺手将一块绢帕塞进那人嘴里,挡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惨叫,沉声道:“救三小姐要紧,若是再让我发现有人企图图谋不轨,休怪贫道不客气!”
陈槐脑门上已经冒了一层虚汗,赶忙来到落尘面前点头哈腰地道歉:“真是对不住,道长,村里人没有见过侯府来的,一时认错了,他也是为了三小姐的安全考虑。”
落尘理都没理他,转身带着碧莲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跟洛黎汇合。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
洛嫣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口干舌燥脑门发烫。
身上的被子摞了三层,一层比一层厚,好像要活活把她热死。
洛嫣然先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落在了什么贼人的手里,确定她是把刺客杀了以后看到了洛黎等人的脸才晕过去的……
这怎么还能有人不顾她背上的伤给她捂成这样?
所长干嘛去了?也不怕她发烧感染直接嗝儿屁!?
“嘶……”洛嫣然努力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微小的动作牵引了背上伤口,一阵剧痛从脊椎骨直接冲上天灵盖,洛嫣然脑门上汗都疼下来了,赶紧乖乖缩回去一动不敢动。
让你逞强,让你耍帅,该,受伤了吧,全世界委屈孩子没有你操心都得毁灭!就你是最厉害的圣母!有本事你别受伤啊,现在连个倒水的都没有,瞧瞧你混的!
洛嫣然又在床上缩了一会儿,后来渴得实在不行了,眼前一阵阵冒金星,只能忍着疼,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了一声碧莲。
你快来啊,你家三小姐快要渴死了,救命啊!!
已经守在外面三个时辰的小丫鬟并没有听到小姐那么微弱的呼唤,但她却在这时开起了诡异的灵魂感应。
她竖起了耳朵,好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翠绿色斗鸡,嗖的一下蹿了出去,“你起开,我听到小姐叫我了,我进去给她倒杯水!”
“啊呜!”左少爷把门口守得严丝合缝,从昨晚到现在一个苍蝇都没让进,何况一个这么大的丫头。
碧莲急了咬着牙要往里硬闯。
左云策一把扯住她细瘦的小胳膊,转个圈抡出去老远。
碧莲第三次落地,干脆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开始哭,“从昨晚到现在你就守这不让我进去,大夫来了你也给挡回去,小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小丫鬟想起了左嫣然身边的一摊血,现在又急又怕。
左云策就像个不懂事的大狼狗,坐在门口看起来老老实实人畜无害,但只要有人碰一下洛嫣然的门板,他立刻竖起头发往那人身上扑。
昨晚就他扑的那一下,把侯府带来的郎中都给撞伤了,现在只能在屋里躺着,看诊都来不了。
正哭得伤心,落尘道长不知从哪里卷来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散发着一股浓稠的香味,施施然走到碧莲身边,“怎么又哭了,昨晚哭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眼泪,好了好了,没事儿,有我呢。”
落尘道士少年样貌爷爷心肠,最见不得小姑娘家哭哭啼啼,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还在上中学的孙女。
碧莲从地上站起来,抹着眼泪控诉左云策不让她进门照顾小姐,说到一半被落尘手里的包裹吸引,“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落尘笑了笑,将包裹打开一点,露出里面酱红色的大块肘子,“我今天早上让厨娘做的,味道比你们三小姐做的肯定是差了不止一点,但是庄上缺盐少料,能做成这样也不错了。”
“可是小姐现在伤口还没好,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吧,”碧莲吸吸鼻涕,“而且这个左云策谁都不让进,你就算是有山珍海味,也一样送不进去,呜呜呜,三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样儿了,这肘子我能吃一口吗?”
落尘:“……你要想吃我再叫厨娘做,这个不行。”
落尘抱着包裹靠近左云策,那左家少爷一视同仁地过来要把落尘抡圆了甩出去。
而落尘却只是靠近一点,并没有直接去推门,然后将手里的包裹轻轻递到了左云策手上,给他比了个吃的动作。
左少爷肚子咕噜一声。
他从昨天晌午到现在水米未进,嘴唇都干裂起皮了,还是坚持守在这里不让其他人接近洛嫣然。
他不通人事,不吃不喝守着洛嫣然,是他能想到且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保护洛嫣然的行为。
但是食物自己找上门来要不要吃,却不在小少爷思考的范围之内了。
左云策抱着肘子愣了一会儿,没坚持住,以风卷残云之势将肘子填进了五脏庙。
一刻钟后,碧莲终于眼泪汪汪地推开了三小姐的门。
洛嫣然已经快要脱水致死了。
她一口气喝干了碧莲送来的一大壶温水,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一条即将干死的鱼终于跳进了水塘。
快升仙了。
“你要是再晚来一个时辰可就见不到你家三小姐了,快好好珍惜我,我现在真是脆弱又珍贵。”洛嫣然下巴垫在枕头上,碧莲一层层把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你们都去哪了,怎么一个人也不给我留,真是不怕我死了!”
碧莲掀开最后一层被子,看到了洛嫣然捂在被子下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洛嫣然背后的衣服已经划开,白皙的皮肤上覆盖了斑驳的深红色血迹。
一条一指宽的刀伤从右肩划到左腹部,好像一条僵硬的蜈蚣直挺挺地趴在洛嫣然原本白皙光洁的背上。
碧莲心疼得差点哭出来,忍了半天才给忍回去。
不能哭不能哭,小姐受伤虚弱正是需要支撑的时候,她不能再哭哭唧唧了。
“这事儿你得问你门口那门神,”碧莲佯装平静,小心翼翼给洛嫣然擦拭伤口,“您晕倒的这几个时辰左少爷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郎中过来给您看伤,都让他给撞伤了,现在连门都出不来了。”
“我往里闯了三次,就让左少爷给扔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远,要不是道长在左少爷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我现在都还进不来呢,您啊,怕是都要臭在屋里了。”
洛嫣然:“……”
知道这老些被子是谁盖的了。
左云策不通人事,但在一些事情上会有照样模仿的行为。
昨晚洛嫣然为了救他,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给他裹上,让他免于火舌舔舐,所以在他的理解中想要救人就要给他盖被子。
于是便有了这一层又一层的“救助”。
洛嫣然有点上火,习惯性地想要捏一捏眉心,手腕才动了一下,又是一阵钻心疼,于是果断放弃,闷声道:“昨晚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碧莲朝门口瞧了一眼,确定没有人靠过来,低声对洛嫣然道:“那庄头叫了周围十几户村民,但是昨晚跟他一道来接我们的人一个都不在里面,”顿了顿,“还有件奇怪的事,昨晚我先去找了咱们自己带来的人,可大伙儿睡得特别沉,我嗓子都叫破了也没有人听到,后来还是我破门进去找,才给叫过来的。”
“旁人平时睡觉如何我不晓得,但四少爷睡得向来很轻,有点动静就会醒,昨夜我竟也是晃了他许久才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碧莲皱着眉,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儿,又联想到方才落尘道长将左少爷放倒,轻轻啊了一声,“小姐,你说大家会不会是被人下了蒙汗药?”
“可是那庄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就不怕我们要是回不去,老爷怪罪下来,他们全村都得陪葬吗!为了些银子他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哦还有,昨晚村里人差一点跟侯府人打起来,让道长拦下了,道长还卸了那人的手腕,啧!”碧莲响起昨晚那一幕,“您时没看到,道长看起来那么斯文的一个人,动手的时候还真厉害,咔的一声就把一个壮汉的手腕给摘了!”
洛嫣然稍稍弓起腰来方便碧莲给她包扎,嘴上没说话,心里无声地笑了笑:你看着斯斯文文的少年,芯儿里可是敢从杀人犯堆儿里挑学生,就算枪指脑门也能跟人家瞪眼睛的老混蛋。
“此事我还要调查,你先不要声张,”洛嫣然重新趴回床上,脑门上汗珠已经集结成颗滚了下来,“我这几天可能下不了床了,你告诉所……告诉落尘道士多注意那个陈庄头的动向,包括他的亲戚,往上翻五代,只要还活着的,都要留意。”
目光一转,洛嫣然瞥见了被碧莲丢在地上的三床棉被,眼前忽然出现了左云策映着火光的脸,蹙了蹙眉:“还有左家少爷,让那老道这几天好生照料着,别给我饿瘦了,被子好好收起来,别乱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