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卧室不大,陈设简陋,一张单人石炕靠墙,床边摆着一个木头茶几和一把竹藤编的椅子,看上去都是自家打造的。
安歌坐在石炕上,双膝并在一起,脚垂在空中,无聊又尴尬地晃来晃去。她悄悄抬眼看了看倚在门边的魏灵均,清俊的脸上表情淡然。他微微仰头,闭目养神,棱角分明的下颚摆出一个美好的弧度。
老翁热心地让给他们“兄弟俩”住自己儿子的卧房,山野的晚上漆黑一片,回想起刚穿越来的情景,安歌可不想再当一次熊的晚餐,便欣然答应。魏灵均总不至于比熊可怕吧。
他看出她不想赶夜路的心思,也没勉强,进了屋却是一言不发,这反而让她浑身不自在。
“王爷,你不必紧张。你放心,今晚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不会辱没了你的清白。”她笑盈盈地对着他打趣,像是暖风带着春天的狗尾巴草,弄得你哭笑不得。
他瞥了她一眼,“我的清白?”
“当然了。您跟我共处一室,自然是您吃亏啊!您是王爷,娶个郡主,公主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您尚未娶妻,若是传出去跟尚书的嫡女共处一室,那不得赏我个王妃当当?”她扬起嘴角,琼脂玉般的小脸露出无赖的模样,倒像是她占了他个大便宜。
边说边起身弯腰整理起床上的被褥,打算在地上铺个地铺,让自己将就一晚,毕竟他是王爷,床就让给他好了。
“所以啊,您说是不是您吃亏?为了不占您便宜,今晚我睡地上。”安歌将被子对折,走到门边铺好,这样她的地铺和床正好隔着茶几椅子。
“王爷,您脚让开一点,我这儿打地铺呢!”她蹲在他的脚下铺被子,见他一点儿也没搭理自己,还在闭目养神。
他丝毫没有让开脚的意思,却忽然蹲了下来,墨黑澄澈的眼神,仿若九天之上坠落凡间的银河。他微微回钩的鼻尖对着她小巧圆翘的鼻头,只一指距离,吞吐的鼻息近在咫尺,他嗓音低沉道:“若是我愿意吃这个亏呢?”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的嘴里蹦出这么几个字,让她手足无措。
她当他绝不会把她说的话当真,才口无遮拦的,这下可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对付厚颜无耻之人,就是要更加厚颜无耻。”说罢一把抓起地上的被子,扔到床上,淡淡说道:“今晚我出去睡。”
安歌还傻傻蹲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脸火烧过一般烫。
回过神来,才想起这外面是荒山野岭,他能睡在哪里?
她转身站起来,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留下没关上的木窗,被秋风吹得咣咣撞在窗框上。
清晨,山间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树木淡淡香味,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安歌的脸上,把她亮醒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她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她站着,埋怨道:“你这人,怎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昨天一转身就跑了,今早一睁眼又出现了?”
他没接她话,扯过竹椅上她昨晚脱下后胡乱搭着的外套,反手一扔,正好盖住她的脑袋,“赶紧起来,今天还要去七峡镇。”
天蒙蒙亮,跳窗进来的时候瞧见她,墨色的青丝披散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前,两只藕臂露在外面。她眯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脸颊粉扑扑的,梨涡浅浅,打起哈欠,像个慵懒的小猫。
他感到喉咙有些干燥,不敢再看她,转过身去。
安歌三下五除二地把那男子罩衫往身上一套,扎起发髻,“所以,你昨日睡哪儿了?”
“树上。”他淡淡答道。小时候练轻功,总在树上跳来跳去,跳累了便找一支喜欢的树干小憩片刻,睡在树上是家常便饭的事。
安歌心中遐想了一会儿,睡在树上是怎么个情形,却只能想象出动物世界里树懒抱着树干的样子,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二人辞别老翁,偷偷在房内的枕下留了些碎银报答他的恩情。
七峡镇坐落于伏龙山腰,雁回江从伏龙山与神女峰中间的峡谷奔流而下。从伏龙山上望过去,雪浪云涛,江水滚滚,飞瀑声响如春雷。
沿着几百级石子堆砌的台阶往伏龙山上走,便能通向七峡镇堤坝的旧址,石阶的尽头,一块字迹斑驳的破损石碑上雕刻着“怒雪堰”三个字。
魏灵均在石碑前蹲下身,用剑鞘拨开石碑底的杂草,露出“天保年建”的字样,掐指算算,约莫是他外祖父被封为镇北大将军那年,正是四十年前。
怒雪堰是泥堰,经过多年雁回江水的洗礼,泥巴制成的堰体已经被侵蚀了大半,原本五米宽的堰顶也只剩两米。安歌跪在地上,拿块石头刨了些堰体土块出来,泥土的色泽与他们在上云镇看到的极其相似。
“王爷,您看那儿。”她扯着嗓子喊道,江水如雷在脚底奔腾而下,根本听不清声音。
魏灵均虽没听清她的声音,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江堤的另一端出现了多个凹陷的坑地。回想起老翁说的动土,大概就是这个位置了。从坑地的大小痕迹推算出来的动土量,也与傅守源所估计的堤坝用量类似。
沿着堰顶往土坑走,路越来越狭窄,安歌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往坑地走去,还想再取些样本给傅守源带回去。
走了几步,她忽地感觉到右脚踏空,脚下的山体轰地一声与堰体裂开,往下滑坡了半米,吓得她脸色苍白,左脚不敢再迈一步,右脚还悬在空中,
“别动。”魏灵均大喝,飞身跳到她左脚边上,一手抱住她的腰,跃出三米远,落在伏龙山上。两人刚落地,方才松动的堰体就彻底断裂,尘土四溅,掉落进怒吼的飞瀑之中。
“此地不宜久留。”
夕阳时分,天际渐渐被落日染成桃花般的颜色,江水也泛着粼粼波光,二人没有停歇,终于回到上云镇附近。
赶了一天的路,安歌只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摸摸腰间的行军壶,却是轻飘飘的。她远远望见一条蜿蜒的河流自东向西顺流而下,登时眼睛一亮,向河水小跑过去。安歌掬起一捧清水到嘴边,却见手心的倒影之中有两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