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儿时,奶奶曾经说过,小米粥素有缓解紧张,压力的作用。
碗中的粥已经被熬开了花,粘稠醇香,入口清甜。安歌送了一勺到嘴里,味道确实不错,但却没能缓解她眼前李芮和魏灵均僵持的对话。
“李大人,我们既然来了,你开诚布公便是。”公子霄对李芮微微一笑,安抚他道。
这两兄弟,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安歌心中腹诽,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芮见公子霄又发了话,神色又恢复了些之前和善的模样,“殿下多虑了。我当了十多年的地方官,若是真有权管到军屯处,哪还有今日之事。您若想知道军屯处的事,去军屯处问便是。”
他一席话说得严丝合缝,似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但只一点是他也想让公子霄知道的:军屯处有鬼。
魏灵均倒没有给他再置身事外的机会,冷冷道,“明人不说暗话,李大人既有意帮我们,便不必再跟我们装傻。”
“李某愚钝,若是聪明早该升官发财了,哪里还会装傻?”李芮自嘲道。
魏灵均顿了顿,决定直接把话说开,“那金钗,可是李大人特意让我们发现的?”
李芮抬眸,惊诧地望着他,尔后又舒了口气,转过头将伺候的小厮打发去再盛些粥来。
“王爷智谋过人,这么快就看穿了李某的小把戏。”
安歌没工夫再吃粥,只待他们揭晓这打了半个时辰的哑谜。
李芮道:“王爷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并不是看出知州大人的马脚。只是李大人家中清廉,又没有升官发财。若说是李大人勾结米商私卖军粮,所图为何?昨日外人闯入李府,蜡烛烧了桌布,李府家丁竟都没有一丝动静,想必是李大人早就布下的棋局。”
魏灵均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过,一切都是我的推断罢了。”
“李某无能,无力管辖军屯处之事。但军屯处私卖军粮,李某只能以这种方法告知殿下和王爷,望殿下恕李某欺瞒之罪。”李芮从长凳上站起来,缓缓跪下,“殿下和王爷如今打算怎么办?”
军屯处是大梁兵部直属机构,设在大型城镇的周边,主要供应各地方粮草。其每年的用度,皆由兵部报备,户部拨款,而军屯处统领之职一向是不愿去前线的将门子弟眼中的肥差。既得一个正四品的官衔,又和各个军营往来密切,日后转调兵部任个郎中也未尝不可。
连城军屯处的统领,正是兵部尚书唐彬之子唐闰山。
兵部尚书唐彬在大梁黑白通吃。唐门世家原是江湖暗器名门,可惜唐门行事狠辣,结下了许多仇怨,人丁渐衰,到了唐彬这一代,只剩他一个独子,便是那双子飞刀的第七代传人。
为了避祸,唐门从小便将唐彬乔装打扮送去投军,他奇谋智计,又懂江湖手法,那些熟读兵法长大的正统将领们却是瞧不上。
十年前,苗疆起事造反,梁军被苗人毒阵围困三天三夜,死伤无数,无人能解。唐彬却从江湖上找来药师,从梁军的尸体上提炼出苗毒并加以改进,涂抹在他一军的兵器之上。
他展开奇袭,一夜之间杀了百余个苗人,班师回京后被封为平蛮将军,又兼任兵部尚书一职。
可惜唐彬虽文武兼备,却是个纵情声色,性情狠辣的人物。纵使苗人缴械投降,称臣于大梁,苗寨的妇孺皆充为军妓,男子当场斩杀。
他儿子唐闰山生养在燕京,承袭了家传的双子飞刀,也耳濡目染了他爹那一身恶习。吃喝玩乐,当街争妓的事样样不落。
虽然练了一身功夫,却没什么进取的心思,唐彬便将他塞到连城军屯处当个清闲统领,日后再找机会调回京师兵部。
魏灵均当夜一见双子飞刀,便猜出了唐闰山的身份。私卖军粮,抬高粮价,倒也像他的行事作风。
这些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安歌不曾知晓。她心中只纳闷整治一个小小的军屯处统领,为何此时太子和魏灵均却瞻前顾后。
此刻他们无凭无据,若是走正途进军屯处,唐闰山定是什么也不会说,大抵还会打草惊蛇。
沉默了许久,安歌也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这军屯处统领定是不简单。
她看着李芮道,“李大人,你既有意帮我们。不知是否有查军屯处的法子?”
李芮站起身来,向三人走进了些,低声道,“你们可去找军屯处后门的看守小尤,他是我培养了多年的一个线人,能带你们混进去。”
公子霄眉头紧锁,心中一沉。他心知唐彬与尹首辅走的近,此行得罪的怕不止是兵部。
他思索片刻,对魏灵均说道,“三弟,不如我们来个声东击西。他唐闰山也得忌惮几分当朝太子,我走正门去会会他,你乔装去后门找小尤。”
“行。”
“那我呢?”安歌见没说起她,有些焦急。
“你跟…”魏灵均刚要开口说话。
公子霄便打断了他,“你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跟三弟去后门怕是危险。你就随我走正门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他也觉得公子霄此话有理,只淡淡道了一句,“也好。”
她看着两人,总觉得有些怪异,但此安排并无不妥,便答应下来。
连城的军屯处在连城西郊十里,四下人烟稀少,门口却是重兵把守。
军屯处以矮墙围着,大门是铁做的,看上去像个森森然的监狱。
安歌穿了套书生模样的衣服,跟在公子霄身后。她心中有些慌张,穿着甲胄的卫兵神情肃然严厉,看着她心中发毛。
公子霄神情一如往常的淡然。他掏出一块白玉腰牌,只说是公子霄来访。那守卫的士兵见了腰牌,行了军礼,便恭敬地放二人进门。
进了门见着的是一处巨大的园子,里面坐落着几个两层楼高的仓库,正中有一处厅堂,想必便是统领办公之处。
没等他们走近,唐闰山便先迎出来。
那天夜太黑,他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现下安歌见着他的真容,只觉得汗毛直竖。
他生的狰狞黑瘦,蜂目鼠吻。见了太子,他竟薄唇微勾,极其敷衍地拱手作了个揖,笑道,“闰山三生有幸,是什么风把殿下吹到我这小小的军屯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