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霄一袭白衣,温润清雅,负手而立,站在会客房的门口,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一抹愠色。
“怎么今日,宝丰银号当家的,放着外面的生意不作,要在会客房打起架来?”
容郡主见到公子霄,眼神中多了几分欢喜,也没顾上他的问话。
“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温和地笑了笑,眼睛却是望向安歌的,“来宝丰银号,自然是来做生意。”
“容月,既然你已经将银号交予夏家小姐,便早些回府歇息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
他竟赶她回去!
她自幼每年有半年在凤鸾殿,与他一同起居,两小无猜。
他事事都让着她,事事宠着她。
今日,他说的生意,原来是要同夏安歌做。
她抬眼望着他幽亮的眼睛,又唤了一声,“霄哥哥...”
他却只转头淡淡对身后的海棠道,“海棠,送表小姐回尹府。”
海棠应声,颔首行礼,对容郡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分惊诧,三分怨愤,四分不甘,她柳眉蹙得紧,只觉得胸口闷的慌。
她朝门口迈了两步,经过他的身旁,与他擦肩而过,泪眼婆娑。
“表哥,你我自幼相识,你一向温和讲理。怎得如今这样不知好歹?你可知道,是她父亲害你丢了监国的位子!如今她又夺了尹家家财,你竟向着她说话?”
监国权,是他的逆鳞。
他一声怒喝,“容月,你僭越了!”
他的声音,变得极冷,那时他一贯温润的眼神,竟带了几分尹珅模样的狠厉。
他本就觉得自己本就成了尹家的牵线木偶,如今,就连容月也来对他指手画脚。
“东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出去!”
容郡主怔怔望了他半刻,他从未对她发过脾气。
她明明是为了他好,他们整个尹家,谁不是在为他谋划?
她委屈得紧,抹着泪跑了。
安歌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俯身跪地,对公子霄行着大礼,低头不起来。
容郡主走后,公子霄沉默了片刻,轻轻搀起她,满是关切。
“脸还疼吗?容月她...她从小养在宫中,骄纵惯了,你不要与她计较。”
安歌捂着半边红印,淡淡答道,“还好,还好。”
尹容月这一巴掌打下来,铆足了力道,分明是疼得要命。
况且,明明是容郡主要与她计较,哪里轮得上她去生气的份...
“殿下今日来,是想与我做生意?”
他温和地笑道,“既成了银号的当家,没个主顾怎么行。今日让海棠带了三千两现银来,存在你这,可得免了我的保管费。”
安歌也知道,他这次来时给她捧场的。
专门挑了个快打烊的时间,想必也是掩人耳目。
可是尹容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虽然夏征元在雍和殿都是如实禀报,但对他监国不利却是事实。
如今她暗地里帮叶知行和夏征元查宝丰银号的事,心里也实在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却还要受他的恩惠。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殿下...其实...你不必如此...”
“怎么,嫌三千两太少?”
安歌连连摆手,“不...不...怎么可能,我这接手银号才一炷香的时间,就得了这么个大主顾,我感激都来不及!”
她唤薛掌柜来备下账本,记了账,又让海棠去前厅清点了现银,俨然一副当家模样。
薛管事见容郡主走了,又有贵人助阵,也乖顺了许多,不再说些挑刺绕弯子的话,只下去盘点今日的收账情况。
夜幕渐临,空中竟又细细碎碎飘下零星小雪。
隔着窗纱,他望着窗外的飘雪,柔和的目光中又带着淡淡的愁绪。
他喃喃道,“寒夜冬雪,倒是个饮酒的好时机。”
安歌望着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笑了笑道,“说来也巧,今日那薛管事为了拖延我交接的事宜,特意请了留仙阁的厨子们来。若是殿下不嫌弃,就着些小菜浅酌几杯?”
见着她的邀请,他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觉。
银号不比留仙阁和皇宫,平日里只备了些掌事们常喝的黄酒。
温过的黄酒,散着些香醇的酒气,伴着红泥小火炉,别有一番趣味。
海棠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尔后静静在旁边候着。
她见着公子霄唇边淡淡的笑意,感到有些欣慰。
从江陵府回来,他好久都没有笑过了。
“今日这一杯,敬你做宝丰银号的主人。”
他端起一杯黄酒,先干为敬。
安歌举起酒杯,低眉小声道,“殿下...我赢走了宝丰银号...你...你不生气吗?那...那可是...”
“那可是尹家的祖业?”
公子霄抬眼,接了她说到一半又不太敢说完的话。
“嗯。”安歌点了点头。
公子霄又兀自喝了两杯酒,有些话,酒意上来,才敢说。
“为何人人都问我尹家的事?可我到底,是姓魏!”
说罢他又拿起了酒壶,安歌轻轻将手压在杯面上,不让他再倒酒。
“殿下...酒入愁肠愁更愁,您还是少喝点吧。”
他温润的面庞借着酒气泛起些许红光,眼神中的愁绪,以酒为借口,肆意蔓延。
如此这般,倒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仿佛是个哀伤的囚鸟。
他轻笑了两声,“人人都以为我贵为太子,担国之大任,高高在上,群臣倚仗。其实啊,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倒像是那皮影戏中的皮影,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宿命。”
火光映着他白净的面庞,安歌看到了他那双幽亮的眼睛,低垂着眼帘,与江陵府的他想比,仿佛换了个人。
这世上,郁郁不得志的人,又岂止是他一人?
连城的李芮,小尤,甚至是暗地里筹谋三年的叶哥哥,谁不是多年的隐忍?
她也饮下一杯黄酒,“殿下,你可别这么说。人生在世,谁不受制于人?诚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若是您贵为一国太子,日后要掌管天下百姓的福祉,都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数。那您要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他登时觉得有些可笑,天下苍生,他已无心去想。
那个位置,那个他筹谋多年的位置,还是他的吗?
这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