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一路把安歌紧紧按在怀里,直待出了三元赌坊,才放开她。
玄紫的锦衣前胸沾染了几滴她的眼泪,这丫头,到底还是有害怕的时候。
他盯着她,她却只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吓傻了?”
她抬眸看着他墨黑清亮的凤眼,“只是有些突然...没想到,竟碰上唐闰山。”
她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原是来查洗钱之事,不应打草惊蛇。
他们确实在连城与唐闰山撕破了脸皮,可那里天高皇帝远。
这里可是燕京城,势力庞杂,他今日却为了她,当众与唐闰山翻脸。
以唐闰山的性子,此事怕是没完。
他却勾唇一笑,“燕京城,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她有些不解,明明公子霄贵为东宫太子,都要给唐闰山三分薄面。
可是从连城,到燕京,几番生死搏斗,他丝毫没有给唐闰山留半点情面。
他的话,多少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想起方才在赌坊的那一席话,虽知道他是为了逼退唐闰山所说,却又暗自揣摩着他有没有几分情意在其中。
思及此处,她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想什么呢?”
他瞥了她一眼,不知这时她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没...没什么...”
“唐闰山既已回京,知晓你的身份是早晚的事,务必多加小心。”
在这人潮涌动的燕京城,你永远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你。
灵均前脚刚回王府,曹公公便已经在府里候着了。
勤政殿内,永乐帝手中握着本奏折,眉心微蹙。
灵均知道,父皇唤他来,必然是为了三元赌坊的事,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入了内殿,永乐帝使了颜色,让曹公公退下。
灵均跪地行礼之时,永乐帝手中的奏折“哗——”地甩到他的面前。
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是弹劾他的。
“礼部侍郎裴文,上折子说你在三元赌坊与唐闰山起争执,近乎到了要打起来的地步。可有此事?”
“所言属实。”
他没有辩解,这个结果,他也是料到了的。
尹家的党羽们同气连枝,唐闰山的消息,裴文知道了为他出一口气,顺便弹劾他有违礼法,皆是给东宫铺路。
纵然他表现得如何没有党羽,也无心皇位,单是受永乐帝赏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永乐帝摇了摇头,命他免礼起身。
“听说你二人是为了一个小童?”
灵均沉默,此刻他不想把她卷进来,可是他从小的性子,大半随了永乐帝,他的心思,永乐帝也看在眼里。
“那小童,是夏家姑娘?”
他沉默了半晌,低头道,“是。”
永乐帝没发脾气,这小姑娘从尹家手里拿了宝丰银号,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却正合他心意。
尹珅结党营私,不是一朝一夕。
兵部,礼部皆是他的人,加上这次太子手中失窃的虎符,也与尹家脱不了干系。
加上尹家二房的万贯家财和宝丰银号垄断的地位,他外戚的势力愈发庞大。
即便没有夏家小姑娘这一出好戏,他也会想别的法子,撬开尹家的堡垒。
这些,灵均从一开始便是知晓的。
他让灵均去查江陵府三十万两失窃的官银,便是给太子,尹家一个警钟。
他永乐帝不只一个儿子。
灵均自小寡言低调,这也是他看重他的一点。
成大事者,凡事不显山露水。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尹家的罪证还没坐实,他竟会与唐闰山起了争执。
永乐帝沉吟了一会儿,屈指敲了敲桌案,神色冷肃,暗藏不悦。
“她父亲夏征元是忠良之臣,宝丰银号在她手中也是好事。撬开宝丰的门,顺藤摸瓜找到尹家的罪证。可你也要知晓,君臣之道是何意。她终归,是你的一颗棋子。”
身在帝位,即便他觉得这夏家小姑娘聪明伶俐,流露出赞许亲和,也不过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顺了他的意思。
于九五之尊而言,小儿女情长,总归是放到江山社稷之后。
勤政殿内只父子二人,安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永乐帝言语肃然,指节敲响桌案时,自有睥睨天下,令人敬畏之势。
可他这话,说在了灵均的痛处。
所以,当年他娶母亲,也只是因为,外祖手握北疆兵权,于大梁有功吗?
他的娘亲,放弃了北疆无拘无束的生活,困在皇宫,郁郁而终。
她死的时候,永乐帝都不在身侧。
他抬眸,眉宇间带着几分怨愤,问道,“那么,娘亲也是父皇的一颗棋子吗?”
此话一出,永乐帝哑然。
原先威仪审视他的目光,仿佛漫上一层黯然的水雾。
他身为帝王,拥有了许多,却依然有无法守住的东西。
北疆暗许的情愫,皇城里的伉俪情深,懿清宫里她的郁郁寡欢,临终前他的无能为力。
最终不过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老三!”
永乐帝厉声呵斥了他一声,又喃喃道,“你知道,她不是。”
他目光落在北面那扇纸窗上,屋外的阳光,透过纸窗洒在勤政殿的角落里,为肃杀的冬日,增了几分暖意。
“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她属于北疆。”
灵均眸色微动,颔首道,“安歌于儿臣,亦如此。”
永乐帝摇了摇头,这性子传给了他,自己又能怪谁。
语毕,灵均俯首,“夏家既是忠良,自不应连连受屈,让其寒心。唐家父子,有江湖门派支持,行事凶狠跋扈。在连城之时,儿臣与夏家小姐便查得唐闰山私卖军粮之事,唐闰山是杀人灭口的架势。儿臣亦中唐门暗器,险些丧命,幸得夏家小姐施计,侥幸脱逃。”
朝廷与江湖素不相往来,唐彬因成了中间人,两头讨好。
黑白两道,都不敢动他,所以尹珅才会拉他入营。
永乐帝自己,明里暗里也没少在二人手中吃亏,知道他们倚仗江湖势力,有多嚣张。
灵均自幼习武,在北疆历练过,又不是没受伤过。
只是他性子寡言,如今特意提起,自是真的凶险异常。
“伤可都好了?”
灵均摇头道,“不碍事。”
永乐帝听闻他在连城的经历,便也不再为难,言语也缓和了些许。
“夏家的事,你要注意分寸。今日之事,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