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东方烛在朝廷里名声不太好的缘故,这座位于长安城里,占地庞大且装修奢华的东御子居平时极少有客人拜访。
门客奉华穿着华贵的袍子,围着狐裘,正在打扫着庭院。
他抬头看着天,一场秋雨马上就要到了,自己得赶紧收拾好院子里的枯叶灰尘。不然让雨水一冲,飘的台阶下,石缝间到处都是,极难打扫。
院子周围的走廊栏杆上,坐着一位衣衫破旧的剑客,他带着斗笠,倚着身后的柱子。
剑客紧了紧怀里抱着的长剑,用手轻轻拨弄着腰间的酒壶和仙师佩,让二者相撞,发出悦耳的玉鸣声。
酒壶中酒早就喝干了,他暂时还没有钱去酒馆里打新的。
“这次游历感觉怎么样?”
奉华知道这汉子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成天游手好闲,准是暗堂里能借钱的人都借光了,实在没办法,才跑来受自己的白眼。
“全都是些嘴里说着江湖道义,手上干着缺德事的宵小罢了,倒是别处的姑娘们热情似火,迷得我林阿胜都不想回这破地方了。”
自称林阿胜的男人语气轻佻,嘴角带笑,眼眸里更是有着万种柔情,却是看的奉华一阵恶心。
“别用你那双桃花眼看我,恶心!”
奉华一脸嫌弃,像扔狗食一样扔出一小袋银子,林阿胜一把抓在手里,嘴角上扬。
“不用还?”
“不还拉到,反正是那个小兔崽子的月钱。”
奉华摆摆手,就算让他还他也还不上。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爱笑,不管什么时候都仿佛带着笑意,时不时还愿意拽上几句酸文,让读书人听了直摇头。
“那剑修呢?用剑之人没有一个能让你看得上眼的?”
林阿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回答道。
“有,西石洲有个孩子,四五岁,挥木棍的把式有点意思,若是将来练剑,说不准能入道。”
“再就是那个逍遥剑宗了,不愧是关外第一剑宗,有几个后辈挺厉害的。当然比我是差远了!”
林阿胜拍拍自己的剑鞘,轻轻仰着头,露出斗笠下那满是胡茬的络腮脸,嘴里叼着根狗尾草,眼神仿佛在说谁能比得上我林阿胜?
“风大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奉华也许是累了,一身肥肉颤抖着,喘着大气寻个宽敞地方坐下,把扫把一扔:“拿钱干活,两个时辰之后会下雨,在那之前给我把这所有院落都扫干净。”
“好嘞,这位爷,您瞧好吧!”
林阿胜麻溜地翻身从走廊跳入院中,把长剑背回身后。
他捡起扫把,真的开始认真打扫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穷人短工呢。
“奇了个怪了,今个这府邸这么热闹?”
奉华突然自言自语道。
“这位爷,您说啥?”林阿胜还在装腔作势地开着玩笑。
几息之后,他突然一脸严肃,收起了嬉笑。
他背在身后的三尺青锋微微发出铮鸣声!
一股剑意陡然拔高,林阿胜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别去,你自个也知道,他一剑就能杀了你。不是来找咱的,接着扫你的地。”奉华挖苦道。
“这位爷说的是,扫地才是本分!”林阿胜像变脸似的,一脸肯定,用力点头道。
他重又开始收拾满地的枯叶,仿佛刚才那一身杀气,不是自个儿的一样。
奉华揉了揉眉心,他最佩服这群用剑的和那群打拳的了,凡事不过脑子,什么人都想去过两招。
那是你能打过的人吗?
那家伙身上能一剑飞跨千里去戳死你的剑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东御子居的内房,东方烛穿着一身旗袍,开衩开到了大腿根,她侧坐在榻上,用白如凝雪的手从旁边的案子上捏了块软糕,挑起面纱送入口中。
倾城的容貌惊鸿一瞥。
光线柔和的屋内深秋逢春。
一位身穿白衣的男人推开门,踱了进来。
“天下第一的剑仙,进女子闺房连门都不敲么,若是传了出去,让奴家还怎么做人?”
“不如……奴家为了名声,就嫁给公子如何?”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内回响。
东方烛抿嘴轻笑着,任哪个男子听了都会心神荡漾。
但眼前这个男人,还真就像没有凡心一样。
“还不是天下第一,至少我没去过关内。”
北辰义正言辞地争辩着,他就这样站在房中,让东方烛觉得站着的不是人,而是根铁石柱子,不开窍。
“那关外第一的北剑仙到我这府邸上,是来看你那宝贝飞剑的,还是来看奴家的呢?”
东方烛还不死心,继续问道。
“看你。”北辰直截了当。
东方烛愣了片刻,起身一转,眨眼的功夫,竟是已经换了身宽大的华袍,下摆长长的拖在地上。
“无趣!白长了一张让江南三万姑娘齐声骂我的脸!”她娇嗔一声,便不再挑逗北辰了。
北辰有些不知所以然。
“我能坐下吗?”
“请便。”
北辰在案前跪坐,冷着脸,眼睛盯着东方烛,目光炯炯。
“我是剑修,不是剑。”
北辰不善言语,憋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东方烛听明白了。
“你北辰飞剑被盗,战力大跌的消息,估计也快传到关内了。”
北辰微微皱眉:“传的这么快,你安排的?”
“当然是我,这几年他们上家间勾心斗角,却逼着朝廷甚至是整座江湖站队,有些过了。”
“现在居然还想把我们这些人当剑使。”
东方烛貌若天仙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悦,哪怕隔着轻纱,北辰也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愤恨之情。
北辰组织语言,试探着开口。
“我相信你的能力……从当年在苏州城的那几日起,我便知道你心里装的是天下。”
“但你想怎么办?你应该说给天下听,而不是只告诉我一个人。”
东方烛缓缓起身,背对着北辰走到窗边,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了一层金边。
这个男人连安慰人都只会冷冰冰的吗?
其实东方烛不知道,这是北辰到了中洲大陆后说话最多的一天了。
她轻叹口气,道:
“天下皆不信我,我能信的人很少,能用的人更少。”
北辰有些不明白,勾心斗角的事他最是头痛,这个江湖为什么不能摒弃前嫌,团结一些呢。
“我自会解决这些事情,斩龙已经往关内去了,他会是破局的关键。”
“他到底有多强?”
“你一炷香内杀不了他。”
“原来这么强。”
北辰有些诧异,自己多少年没有出过第五剑了。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一炷香后再杀便是。”
东方烛淡淡地说道。
那个少年还是太嫩了,杀人在行,混江湖还差得远。
“你前院有个人想跟我比剑。”
北辰冷声说了句,刚才那一瞬而过的剑意就像在跟他挑衅一般。
他从来不避讳有人跟自己问剑,凡是动过杀心的问剑者,基本都埋在江南的烟雨之中了。
“放他一马,我就领你去看你的心肝宝贝如何?”东方烛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也好!”
北辰点点头,随着东方烛往密室走去。
自己已有数月没握过天荒了。
就在这时,前院的奉华冷不丁地跳起来,一巴掌扇在勤勤恳恳打扫院子的林阿胜后脑勺上。
这一掌对林阿胜来说如同搔痒,但还是给他打懵了。
他挠挠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奉华。
“你今天捡了条命,懂不?”
奉华又补了一脚,踹在林阿胜屁股上。
“扫了院子再去给我把衣服都收了,劈一劈树上的枯枝子。”
林阿胜笑呵呵的回答:
“都可以,得加钱。”
“贱!”
奉华又作势要打,林阿胜赶忙飞奔到别院去了,他一边跑着,一边吐出嘴里叼着的狗尾草,抓起腰间空荡荡的酒壶猛亲了一口。
“能喝上一壶不错的酒咯!”
奉华恨得牙根痒痒,暗堂的风气都让这个王蛋给带坏了。
简直就是个流氓无赖,江湖里的滚刀肉,却偏偏长了一双能说情话的桃花眼。
最令人气愤的是,居然还真有那小姑娘着了他的道,觉得剑修的洒脱跟江湖人的放荡就该如此。
白瞎了那等剑道天赋。
而被林阿胜毒害最深的白某人,此时正被青石县城的官兵衙役们客气地请进了城门。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而后又被车轮碾过的声音覆盖。
那个浓眉大眼的官兵孙头,招呼了换班的人接替自己后,便领着徒弟亲自给白长平一行人带路。
“仙师,这是我徒弟小六,他刚跟着我没半年功夫,以前是没见过仙师的,刚才跟您没大没小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孙头不停地为城门口的事情道歉,心里有些发虚,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仙师脾气如何,若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刘小六,给仙师赔不是!”
他那个徒弟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此时被师父一呵斥,吓了一个激灵,连忙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仙师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狗眼看人低!”
白长平见这两个年纪加起来得有自己三倍的人,惶恐的给自己道歉,心里有些别扭。
刚才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叫小六的年轻官兵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不过声音大了点。
“若是王杨成在此,他会怎么做来让这两个人宽心呢?”
王杨成?
诶,白长平想到了什么。
“我跟王李村的王仙师是好友,我们两个情同知己,诸位将我当成王仙师即可,不必高看一眼。”
孙头一听,心中悬着的心就放下了,王仙师那是出了名的好人,待人宽厚,比有些官人商贾都好相处。
那些三分人样,七分官样的官老爷们,可不如王杨成在这十里乡三五县的口碑好。
此时给白长平驾了三天马车的车夫父女,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车子李木讷地牵着马在前边领着,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仙师公子。
自己祖上干了多少辈的车夫,都没有人有幸给仙人驾过车!
少女还是坐在车厢外的板子上,此时脸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长平。
把白长平盯得有些发毛。
他有些后悔了,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个叫仙师佩的东西拿出来?
怎么弄得自己跟个珍禽异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