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野木洲一处对于凡人来说鸟语花香的神仙地界,群山环绕着绿水,白云悠然的在山腰处飘荡,山脚下是熙熙攘攘的小镇。
山林间到处都是灵芝草药,各种灵禽走兽在溪流边快乐的嬉戏着。
小镇里的居民虔诚而谨慎的照顾着山腰以下的树林灵兽,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路过的修士。
哪怕是饿死、冻死,也不会有人去山上砍树捕猎,糟蹋林子。
因为这是南天帮庇护的小镇,山上山下都是南天帮的财产。
群山之中就是南天帮祖师堂所在。
小镇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修士来来往往,有的是各种散修前来南天帮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入了掌教的法眼,当个不记名的外门弟子,从此告别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有各门各派前来交涉的长老之流,多半是冲着南天帮的丹药而来,谈笔生意结个香火情。
其实更多的,是南天帮本帮的弟子,他们从各个大洲赶回来交付差事和赚的神仙银子,然后再从山中带着刚刚炼制成的丹药返回各自负责的大洲,将丹药卖给整座天下。
正是有着像南天帮和丹宝宗这样的炼丹师宗门,普天之下才会有各式各样的丹药供修士们使用,不然这丹药可不是现在这个价钱能消受得起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炼丹师可以说是推动修士界发展的先驱者了。
功劳仅次于功法神通的创作者们。
小镇里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此时正值晌午,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人正在一座酒楼里忙活着。他利索的从后院里打好井水,给后厨把三个能装百斤水的大木桶全都灌满,然后又把烧开的热水挨门挨户给楼上客房送去,再前往大厅里招呼着暂且歇脚的修士。
年轻男人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坐下歇会,正准备拿汗巾擦擦头上的大汗,又听见掌柜夫人在后厨的叫喊声,忙应了一句,便顾不得休息跑进了后厨。
“李小树,你怎么回事?叫你半天也不答应。”
这酒楼管事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身材婀娜,凭着一身本事帮着自己的男人白手起家,做成了现在这个酒楼,是小镇里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女人一边埋怨着年轻男人,一边把一个荷包交到他的手里,吩咐着。
“这是另一半定钱,你去老王家看看,怎么要的醋还没送来?再晚些时日咱们可就没了醋用了,到时候得罪了仙师,咱这酒楼还开不开了?”
女人一脸怨妇样子,那王记醋铺子总是这般不守信用,若是定钱给不足数,便会故意拖沓,让她恨的牙根痒痒。但奈何整个小镇就数他家的醋最是便宜又纯正,还偏偏换不得。
名叫李小树的男人应了一声,拿着荷包就要转身,却是又被女人给叫住了。
“哎,小树啊,姐姐就这般口直,刚才也不是埋怨你,莫往心里去。你在姐这吃苦姐都看在眼里,这半吊铜钱你拿着,天也冷了,留着买身衣服。”
这年轻男人的机灵勤奋劲整个酒楼都看在眼里,厨子和管事们都对这个小伙子赞不绝口。女人有那白手起家,平地盖楼的本事,自然也懂得用人的道理,像这样肯埋下头来干活的年轻汉子着实不多,自然得好好待着。
李小树感激的谢过了掌柜夫人,用清水摸了两把脸上的尘灰,整理好衣服抬脚出了酒楼。
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闭眼,他略微弯着腰沿着街边走着,小贩卖力的叫喊声和路上车马嘈杂声听上去甚是惹人心烦。
但他却是喜欢这种烦人的噪声,说来真是矛盾。
也只有他自己能理解这种矛盾吧。
不远处有个老头乞丐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乞丐身上的布衣破破烂烂,说是几缕布条棉絮挂在身上也不为过。老头哆哆嗦嗦跪爬着来到李小树脚下,伸出手中那破的不能再破的脏碗,用另一只断了几个指头的手不断捶打着地面。
“行行好吧,行……”
不等乞丐说完,只听哐当一声,半吊铜钱砸在了乞丐的碗里,成为压垮骆驼最后的稻草,砸碎了那只破碗。
“抱歉。”
李小树轻声说了一句,不再停留,又是慢慢沿着大街远去。
乞丐先是一愣神,接着转身冲着李小树大喊。
“大善人啊,您就是活菩萨啊!”
李小树都是走远了,那乞丐还是久久不愿起身,不停地磕头,声音都是喊得嘶哑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冬天不会死了,能活到明年开春便是希望。
李小树仿佛并不心疼刚才那吊铜钱,此时世间一切事情都没有前去王家铺子催货来的重要——直到那几个人的出现。
一伙身穿红白道袍的修士拦住了李小树的去路。
只要是小镇的居民,上到酒楼掌柜下到街边乞丐,没有任何人不认识这红白道袍代表的含义。
那是南天帮的服饰。
眼前这几个年纪不大的南天帮弟子更是来自受人敬仰的内门,是所有南天帮外门弟子无比向往的存在。
只有天赋出众、且被各个长老看中的外门弟子,才有机会步入内门,挑选更多的高阶功法,被师兄师长指点,修行之路一步登天。
此时这几位南天帮的内门弟子一脸严肃地盯着李小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李小树仿佛没看到他们一般径直走入旁边的胡同里。
几个南天帮弟子相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群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进还是不进?
过了片刻,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摆摆手,冲着围观的百姓大吼。
“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我把你们眼珠子扣下来喂狗!”
听闻仙师发怒了,围观的凡人百姓不敢再做停留,都赶紧收拾东西四散而开。
几个修士硬着头皮,钻进了刚才李小树走进的小巷子里。
走了不多远,拐了个弯,他们就看到了正靠在墙边等着他们的李小树。
李小树看着这几个数年不见的师弟们有些欣慰。
个子都长了啊,就是不知道修为有没有精进。
面上却还是板着脸,略有愠色。
“我说过不要在人前与我相认,我希望大庭广众之下堵我去路,你们是有急事。”
李小树淡淡的开口,此时他的气质不再像是酒楼里低三下四的小二了,而是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师兄。
而且是数一数二的那个。
“当然是急事,小树师兄。”
几位师弟有些发虚,往日在山门上修行时,都是小树师兄代师授业,对待他们甚至是比师父还要严厉。
因为小树师兄下山前的嘱托,他们哪怕平日里在小镇偶遇李小树,也是半眼不敢多看,生怕让旁人看出不妥。
更别提去李小树所在的酒楼吃饭喝酒了。
他们着实不敢。
在师兄犀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饮酒作乐?这就不叫喝酒享受了,这叫没事找刺激。
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师弟一弯腰,说道:“小树师兄,师父让你和吴长老一起领队,去参加今年北寒神宗的风雪夜。”
李小树略微皱眉,他实在是不想去茫茫洲。
因为太冷了。
“跟师父说换个人吧,内门又不只有我一个师兄有空,大师兄呢?”
那师弟早已料到师兄会推辞了,他又是一抱拳说道。
“大师兄被帮主叫去游历江湖了,说是大师兄留在山门只会磨平了自己的棱角。”
李小树点点头,表示认同。那个乌烟瘴气的山门确实不适合他了,若是只图提升修为还好说,毕竟南天帮最不缺的就是丹药法宝。
但,自己这些走在前头的师兄们所真正希望的,却是那虚无缥缈的道。
留在勾心斗角的群山楼宇之间,只会使道心蒙尘。
李小树叹了口气,走到几位师弟身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欣慰地说道。
“不错,都长大了,师兄不在的时间里倒是勤勉。”
“师兄!”几位师弟眼角泛着泪光,上来抱住自己的师兄,有些哽咽。
李小树是内门里最严苛的师兄,但也是人缘最好的师兄。
长兄如父,李小树在他们的眼里更是胜似师父,而且他的身上还比师父多了同龄人的亲近。
凡是跟过李小树学习的师弟们,每每遇到不顺的烦心事,就会下山来到小镇上,寻个离着李小树稍近一些的酒馆铺子,点上一壶好酒,远远望着自己师兄忙碌的身影喝上一个下午。
仿佛自己跟师兄哭诉了半天一样,寻求安慰。
李小树打杂的那间酒楼,这几年生意一直是不差的,总有不留姓名的仙师跟老板买酒,一买就是十几坛。
这些李小树其实都知道,看似他下山游历人间,体验人生百态,与宗门断了联系。
但其实师弟们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我知道了,也该回山上去看一看了,不知道我种的竹子长得怎么样了。”
李小树感慨一句,脸上颇为难得的流出微笑。
“额……”几位师弟突然惊出一身泠汗。
“师父还有什么交代?”李小树敏锐地察觉到了师弟们的尴尬。
“那个……小树师兄,你种的竹子……让大师兄给砍了一点点,做了个能遮阳的书箱,背着闯江湖去了……”
师弟们紧张的闭上了眼,心里想着大师兄你可真行,自己作孽,让师弟替你挨骂。
当时大师兄砍了竹子以后还不知道这是李小树种的,当他听说这件事后,硬是把本来计划开春的闯荡行程提前了几个月,第二天就跑了。
留了他们一群丢了魂的师弟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跟李小树交代了。
师弟们虽说闭着眼睛,但还是感觉到了巷子里气温骤降,更是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多出一下了。
大师兄,您可千万别去茫茫洲啊!
师弟们在心里疯狂祈祷着。
此时在茫茫洲最北边的御州城外,一位行走在大雪里、背着翠绿色小竹箱的游人打了个喷嚏,心道难道是感冒了?
李小树笑的比哭还难看,咬牙切齿的说:“大师兄砍了几棵?”
师弟颤颤巍巍,心态崩溃。
“五……五棵,大师兄觉得第一个做的小了不满意,又做了一个。”
大雪里的旅人又是打了个喷嚏。
一定是感冒了,旅人心里十分肯定。
李小树强忍着杀人的冲动,把一个荷包交到师弟手里说道:“去给王家铺子,就说是仙客酒楼给的定金。然后跟那个掌柜的说,若是再敢持才傲物,拖欠别家的货,就让他滚出小镇,别干了!”
“是,师兄。”
“然后找个凡人帮我去酒楼跟赵姐请个假,就说我要出趟远门。”
李小树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换上了南天帮的道袍,身形忽然拔高,御风向着山门远去了。
师弟们松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想要不要派人去跟大师兄提个醒?
不然这得是内门不幸啊!
大师兄打不过二师兄,这在江湖里很是稀奇的事,却是在南天帮里众所周知。
毕竟小树师兄太凶残了,连宗里的看门狗都知道惹不得。
……
经过三日的航行,白长平所在的跨海山舟终于是抵达了茫茫洲的港口前。
在山舟靠岸的三个时辰以前,白长平就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简直是太冷了!
哪怕船长提前给船楼上烧起了锅炉,但那刺骨的寒冷还是把白长平给冻成了傻子。
虎子早已被苏小青接到了她的房间里,丹宝宗因为身份高贵、也掏得起银子的缘故,屋子里比一般的客房要多上一件取暖的法器。
女孩子的闺房终归是不便打扰,虽说小青姑娘红着脸说了“没关系,千万别冻着公子,快些进来暖和吧。”这样的话语,纯纯之心天地可鉴。
但白长平何等人也?
他觉得小青是在瞧不起他。
一气之下白长平愣是回了自己房间,说是非得给小青证明一下自己不怕冻不行。
然后他就跟个二傻子一样哆嗦着蜷缩在床上盖着厚被子后悔了。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白长平敲响了许天的门。
许天开门看着裹着被子脸色发青的白长平,一脸歉意,忙说忘了恩人房间不暖和这件事了。
但白长平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想进门取暖。
终于在许天用上一枚十品御寒丹后,才是把差点因为自尊心而冻死的白长平给救活了。
“恩人为何不用真气御寒?以至于让自己冻成这幅样子?”
许天给白长平倒了一杯上好的野木洲“雀红冠”茶,有些不解地问道。
白长平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这……我与常人有些不同,真气恢复略微困难,平时是能不用真气就不用真气。”
许天点点头以示了然,修士之间不便询问过多的功法私事,白长平愿意提及但自己却不能多问,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白长平的识海内,黑袍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开始了嘲讽。
“你看看,就这副抠门样子,御寒能用多少真气?这都舍不得,怎么当掌门?怎么复兴我补天阁?”
黄袍本想帮着掌门说几句话,但想想掌门这幅宁肯定冻死都不用真气御寒的样子,着实是没法昧着良心开口。
只好感叹一句:“掌门修行确实不易,他炼化的真气有三分之二都是给了我们,自己不管是浇筑灵根还是恢复真气都要困难的多,你就少说两句吧。”
黑袍可不管这些,还是疯狂的说着些阴阳怪气的话。
黄袍无奈,开始静心打坐了。
白长平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海面和天空中慢慢密集起来的雪花,有些惊讶。
他早先就听闻茫茫洲终年飘雪,天气酷冷无比,只有极短的日子会是晴天。但也不至于还没到海岸线就这般寒冷吧!
“许天,刚刚那粒御寒丹你可还有?卖给我些许吧,虎子那等身体,我怕他是撑不到跟我去御州城买身厚些的衣服啊。”
白长平裹着毯子有些放心不下虎子,在中洲大陆的御州城虽说也帮虎子买了些衣物,但现在看来还是薄了。
茫茫洲的天气可比中洲大陆的冬天冷太多了。
许天笑道:“恩人见外了,我还有几粒,一并送与小虎便是。同行数日我也算是他半个长辈,一直没有能拿的出手的见面礼,这几枚丹药也不值钱,恩人莫要嫌弃。”
白长平心里暖暖的,这江湖里还是好人多嘛!
当!当!当!
三声钟响过后,山舟靠了岸,许天起身用手上的戒指把房间里的东西逐个收入了其中。
看来是件空间法器,白长平心里暗想。他起身告辞,也要回屋收拾行李了。
一出门,他便看到了苏小青领着穿着一身新衣服、背着个行囊的虎子。
小青红着脸,跟白长平作别。
“公子有缘再见,日后若是去丹宝宗做客,可千万跟我说一声啊。”
虎子有些不舍这个好看的大姐姐,拉着小青的衣服很是伤心。
苏小青蹲下身来,抚摸着虎子的头说道。
“小虎好好听公子的话,公子可是个很了不起的修士,不准惹公子生气。”
虎子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许天也是一抱拳,说道:“恩人就此别过,有缘江湖再见,你我再续前缘。若是有难,去任何一个丹宝宗的铺子,说你是我许天的恩人即可。”
白长平抱拳回礼,轻声言道。
“别再叫我恩人了,救命之恩早已还清。你这朋友我白长平认下了,若有机会请你喝酒。”
许天领着自己的师弟师妹出了船楼,下船去了。他绝不会想到,白长平口中,这“请你喝酒”的关系到底是有多重,日后更是凭着这份情谊救了丹宝宗多少条人命。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他只知道,白长平这个朋友交的很值。
丹宝宗素来擅长交友,那可不是吹的。
白长平拉着虎子回房收拾行李了,他看着虎子身上精美的新衣服有些诧异。
“衣服是小青姐姐送的?”
“嗯!”虎子点点头道,“是小青姐姐自己做的,我看房间里有好多剪碎做错的布片呢。”
“对了,还有一件。”
虎子从身后的行囊里取出一件用料十分昂贵的衣服,但做工却是有些简陋了。
一看就是不擅长女红的新手。
“小青姐姐说是给叔叔做的,让我等她走了再给你。”
白长平有些惊讶,伸手接过了这件包含着情义的长衫。
这是一位姑娘在灯下案前,倾尽心血,屡次失败的心意。
白长平抚摸着那些粗糙的针脚,觉得有种别样的暖流流入了心间。
在这个榆木疙瘩的认知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情。
但也仅仅只有冒出尖儿来、朦胧的一点而已。
白长平双手扯着衣领高举着展开长衫,笑着说:“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