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伦敲打完毕,才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兴许是见江先生进出县衙频繁了些,故而推断。”
江柏元掏出白巾假装擦了擦汗,才千恩万谢道:“大老爷明察,才不使我蒙受不白之冤。”随后似是不经意地接道:“只是往常我也时常进出县衙,怎么别人就无有此等疑惑?”
这话说出来,瞿伦眉间一蹙,随即平淡,道:“丁家毕竟家大,总有些旁人不知的手段吧。”
江柏元咽了咽口水,看了眼简师爷,才作惶恐状道:“县尊所说虽有道理,却也难解疑惑。丁家虽大,却无有底蕴,比不得大老爷并许多人家。若他能探知,旁人焉能不知?”
“哦?你以为,还有哪些人也隐有推测?”
江柏元讪笑道:“小人虽客居此地经商数年,却也不是本土乡豪,难以点清人家,实在惭愧。只是小人心想,若是一家得知,总有一些与他家有牵扯的人能探听风声,那么能传多广便只能看东西风能吹多大了。”
“呵呵。”瞿伦笑笑,却笑出了几分冷意。
简师爷也道:“你的意思是,乡豪勾连,东翁难以坐断帷幕?”
“不敢不敢,只是隐有担忧。此事终究还是隐秘点的好,如今尚不能得知有几人知之,更不能得知是否就是推测而出。”
瞿伦嘴边笑意更胜,道:“江先生是暗指有潜怀不轨之暗奸?”
瞿伦将话挑明,江柏元一时竟然也不知道瞿伦是何用意,但是却也知道这么暗搓搓挑事似乎行不通了。瞿伦的难缠他是一直心里有数的,但是如今上了贼船只能一门心思走下去了。
江柏元拱手道:“大老爷在上,小人心知此语有离间之嫌,但一心全为大人计,断不敢有旁的心思。如若大人不信,小人也别无他法了。”
瞿伦久不答话,只以指节敲击着桌案,似乎在考虑江柏元的用意,又或者思考着别的什么事情。那声声敲击声,隐没在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中,但江柏元却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瞿伦开口道:“方才丁府外事胡管事送了两套茶具,想着江先生爱用茶汤,便赠先生一套吧。”
这话说出,江柏元打鼓的心方才放下,却不觉后背隐隐冒出了一层细汗。江柏元赶紧趴下,叩首道:“多谢大老爷的赏。”
瞿伦朗声笑道:“江先生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受得起此番大礼?方正,速速将江先生扶起来。”
江柏元哪里敢等简师爷扶起自己,连忙起身道:“只因感怀县尊知遇,情难自禁,情难自禁。”
瞿伦道:“本官一直知道江先生是聪明人,是故府中诸多揽头,偏生瞧中了你,所以也不欲与江先生说许多或是见外、或是虚与委蛇的废话。本官只道,休戚与共,还请好自为之。”
江柏元也没心思去听话中许多意思,只想着赶紧离开,至于自己的间语瞿伦考虑了几分,就更加没脑子去想了。
在简师爷的带领下,领了茶具,立刻就离开了官廨,回了小庙的禅房。
瞿伦送走江柏元,又将简师爷招来,问道:“方正,你怎么看?”
“东翁是问?”
“江柏元的话。”
简师爷当然知道瞿伦说的是江柏元的话,但他却没有搞清楚瞿伦的意思。江柏元的话再清楚不过,也没有必要太过放在心上。瞿伦如此郑重其事地询问自己的意见又是要做什么呢?
仔细想了想,简师爷试探着问道:“东翁的意思是,江柏元心怀不轨,刻意用言间之?”
“呵呵,方正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问又让简师爷疑惑起来,道:“倘若如此,东翁又怎么轻易放他离去,还给予赏赐?”
瞿伦道:“虽说他用心未必端正,所说却不无道理。我等将脱枷锁,绝计不可再深陷泥潭。更不可为人刀兵,平白结下仇怨。此方虽然站台本土三家,终究还是要考虑桐城根深,将来行路也要看上几分前程。”
“东翁是打算对付陈家几家?”
“谈不上对付,无非让他们吃个亏,卖个好给那些归隐的三老罢了。虽说终究喂了他们那么些年的骨血,但人性利害,说不得他们就要咬你一口。有人盯着总比放着他们在暗处不时戳你一刀强。”
“东翁……”
“方正,你说江柏元是受了谁的指使前来说这些,还是他自己心怀不满,才如此做?”
“会否是丁家?”
瞿伦一笑,摇头道:“若是你,你会这么干么?前脚将事情引到江柏元身上,让其被疑,后脚就让他来上眼药,更增嫌隙。”
简师爷也是自嘲一笑道:“学生愚钝,一时竟如此不智,但不知东翁如何考量?”
瞿伦笑意顿失,摇头道:“我一时也难以拿定,若是江柏元自己的意思,动机何来?利益何在?若非如此,难不成是那些本土乡豪自己攻讦自己不成?除非……”
瞿伦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道:“方正,传我的话给李主簿,就道天气湿冷,衣物不要离了身,若是没有厚衣,冬衣勉强也可行。再看他如何答复。”
简师爷满头雾水,如今虽说大雨降温,却怎么也不至于用上冬衣啊?若是暗语,又是什么意思?但是瞿伦既然让自己传话,自然有他的意思,想来李宗学自然也会明白。
“速去速回。”
竟这么急?简师爷连忙点头,披了件蓑衣就出了门。
瞿伦的意思虽然隐晦,但是局中的李宗学自然会明白。这是说本土豪强或许是不打算让他们走了,假如这番是借江柏元传的这个话,岂不是在施压?我知道你的勾当,也可以让和我关系好的人知道,你终究翻不出我等的手掌心?
询问李宗学的用意,则是因他与陈氏的合作关系。在钱财利益上,他是陈氏代言人,但是却又同自己一同策划升迁大计,有共同的诉求。一旦陈氏真的有那种用意,反应最大的应该就是李宗学。
从他那里得到消息才应该是最可靠的。站起身,推开窗,冲着外面的大雨喘了口气。瞿伦才静下心,等待李宗学传回的消息。
至于原本埋伏的那一手,似乎也要重新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