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从郁郁苍苍的山侧,就冒出来了一些建筑的边边角角。这么大的雨,官道又是沿着山脚,丁樘还是挺怕遇到泥石流的。但是或许是因为此时植被还算茂密,丁樘的担忧终究没有发声。
山口镇就在皖河与大别山余脉丘陵的接触之处,最是险要。南边是靠着皖河所围建的圩田,北边则是一片山岭,与江家咀的地形并无甚分别。其实不单是这两个地方,整个怀宁县就这么迤逦在山水之间。
说回山口镇,怀宁县作为安庆府的附廓县,县署本当在府城之内。但安庆在南宋时期原本的治所却是山口镇,后来于景定元年(1260年)移治宜城,即今安庆市,以那里为安庆府治。但是原本的衙署等却被保留了下来。
明朝之后,虽然县署长期还是在府城,但是这位瞿县令却不知为何又搬回了这里。也许是忌惮着“前生作恶,今生附廓”这句官场谚语,又或者有其他的用意,谁知道呢?
看那位“祖父母”王璠王府尊四五不沾的样子,也不像会去管这件事的样子。
下了马车,看着这人言也不算稠密的小镇,丁樘弯身卷起裤管,又将罩衫的长摆扎进腰带,这才利落的踩在颇显泥泞的道路上。
胡继先本还说让后面的护卫河丁将丁樘抱过去,但是丁樘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要是被人瞧见,不是平白让人看轻几分吗?不过是沾些泥水,算不得什么大事。
县署是传自南宋的老院落,虽然经过整修,但是风格却和周围的街坊民居显得不太一样。绕至公廨侧门,丁樘让人敲门,却不想早有门房在候着,见丁樘一行来了许多人,便上前问道:“可是乡贤丁家过府?”
胡继先赶忙拱手道:“正是我家小主人来此,敢问……?”
司阍不等胡继先问完话,就打断道:“我知道先生,可是那日来送礼的?今日大老爷吩咐见客,胡先生和这位……这位怎么称呼?”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七品官门前却也有这般充大的货色。不过一个小吏,真就把自己当做上官,这般瞧不起乡间士绅?
丁樘不动声色,这回就连胡继先都懒得和他搭话了,使个眼色让后面的河丁去介绍。
那司阍似乎还不高兴,哼着气努努嘴道:“这位小相公和胡先生进去吧,其余的随我将车马送往牲圈。”说着,昂着脑袋就走了。
丁樘还不至于和这种东西置气,他在意的还是这人是被吩咐如此还是自作主张。不待多想。里面竟然迎面出来一个美髯中年人。那人正要出门,却撞见丁樘和胡继先,连忙拱手问道:“可是丁小相公?”
丁樘见其身穿绿色官员常服,知道是县衙官员,不敢托大,便叉手倾身问道:“当不得官人此称,正是小子,敢问官人是?”
那中年人抚须笑道:“本官李宗学,觍居本县三堂。”
“原来是李主簿,失敬失敬。”
李宗学笑道:“本见此时尚未见到你等,便出来等候,熟知赶巧赶巧,赶了个大巧啊哈哈。”
“三尹说笑了,学生车钝马驽,让诸位大人久侯,未能鲤对,实在罪过。”
“无妨,是本官心急,二位随我进的内厅再说吧。”
说完,李宗学就转身朝里走。丁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裤管衣摆还未放下,倒叫人看了笑话。连忙放下衣摆和裤脚,跟随李宗学脚步进入堂后。
怀宁县毕竟是安庆府附廓,级别较高,又是宋时残存,更加难得,所以规制比较完善宏大。三间大门、五间厅堂的间数和宽度,就超过很多小县的规制了。
绕过“犭贪”兽照壁、穿过宣化牌坊,丁樘就瞧见了一幢醒目的鸣冤鼓,视线稍稍放大,就看见稍显年代感的县衙大堂。
丁樘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进县衙,一时竟然分不清时空,只以为是在旅游,还挺想进去参观参观的。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后世,看上去是古建筑的一般都是景点,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宋明县衙啊。
当然,李宗学也不大可能带他们从中堂官署穿过,只从东面月门进入了知县官邸。进了小院子,当面就是会客的大厅,上挂匾额“惠民堂”。
心内暗笑,才跟着李宗学跨过门槛,果不其然,有过一面之缘的瞿伦,此时正端坐上首。
但是令人意外的却是,周围的八把交椅之上,却都坐了人,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大腹便便的中年。
偷眼瞄了瞄左右,丁樘暗忖这是何意,这些人又是什么人,面上却是深深一揖,朗声道:“末学丁樘,拜见父母老大人安康。”胡继先也跟着躬身。
瞿伦抚须朗笑,对左右道:“诸位看看,这戴提学所褒扬的乡里琼葩,可是不俗?”
周围人随着瞿伦的意思,就是一顿夸,那语气之夸张,直让人以为是在阴阳怪气。
丁樘忙道:“诸位高台谬赞,学生初出小隐,更年幼学弱,俗雅不知,不过受戴老大人薄赞几分,却也知此语过甚,实在愧受。”
瞿伦手气笑容,道:“过谦即为傲纵,年轻人,气盛一些的好。起来吧,看座。”
丁樘闻言直起身子,却被瞿伦的话给弄糊涂了,八座皆满,要坐在哪里?莫不是要坐在靠东西墙的候陪坐?
瞿伦说完看座,却不见有人腾出座位,或者有下人搬出椅子。这岂不就是要把自己赶到陪坐?这般一个下马威,当真是有些过分了。
又或者这是在告诉自己,终究不会让利过多,自己不配成为真正的客人?那在座的身份也就明朗了,这些估计就是真正的“股东”了。
单着众人似笑非笑的模样,丁樘心内渐渐升起了无名怒火,一群歹毒罪恶之人,不知死之将至?
怨气越升越大,丁樘看向瞿伦,又侧目看向西边主座,竟大踏步走了过去。胡继先吓了一跳,伸出手欲要拉住丁樘衣角,却被丁樘大力拍开。
丁樘竟然这么直直坐到了主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