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点映着遥遥夜空,织女星和牛郎星在其中格外闪耀,却仍旧隔着跨不过的星河。
江灵栀将仰望的视线收回,落在人间烟火气上,回眸间正巧就瞧见了那一边,飞絮还半趴在桥栏上兴奋数着从桥下漂过的花灯,琼儿悄悄退后几步,避开她的注意,犹豫着向姜忱递出了一直捧在手心的荷包。
郑世楠守在江灵栀另一侧,在姜忱向他投来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时,他居然和江灵栀默契十足地同时偏转了视线,佯装不见。
姜忱比郑世楠年幼几岁,平日里一直将郑世楠敬若兄长仰比良师。此刻这下意识的一眼并未得到其回应,他心里稍稍泛起了嘀咕。
可是,当入目所及琼儿那一张不知道是因为羞怯还是激动而泛着殷红的俏脸,他的手倒是快于理智先伸了出去,大大方方将那饱含情意的荷包收入掌中。
许是真受了飞絮的蛊惑,生平第一次这般大胆主动。却还是不敢去正视姜忱的眼睛,始终娇羞而忐忑地将脑袋低垂着,紧盯着地面上被踩踏得早磨平了棱角的青石砖。
就在对方指尖闯进她视线所及的那一刹那,琼儿的一颗心近乎提到了嗓子眼。
及至注意到他盯着已夹在指尖的荷包微愣一瞬后又极其自然地将那荷包揣进怀里的动作,琼儿羞赧中有狂喜占据上风,不由得扬了唇,在姜忱的注视下鼓起勇气抬头送给他一抹如旭风和畅般妍丽舒心的笑,却在姜忱欲开口说话前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张又满足地抽身小跑回了江灵栀身后。
少女的情思总是这般简单美好,江灵栀也忍不住为其扬了唇畔,温柔了目光。
有意将视线扫过还在桥栏上举着手指细数河灯的飞絮,江灵栀眼中涌动着熠熠光芒,突然就期待起这个丫头遇见心上人的模样来……
***********
柳府相对于江府而言,无论是空间还是布局都显得精致了许多,只是……因为没有了相比较而言更宽阔的空间,所以柳清韵回府后,即便想要抚琴发泄今日在茶楼所积累的怨愤,但害怕夜已深,琴声会影响到今晚就歇息在隔壁小院的父母,她只能徒将手搁在琴弦上,咬咬牙作罢。
好容易捱到了人声寂静,遣开了守夜丫鬟,柳清韵起身披上外衣,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精巧的夜莺哨。
那哨子被伪装成一个碧青水滴玉的样式,用一根五色细彩绳系挂在脖颈上。自暮晚来到她身边起便从未离身过。
哨声轻轻响过三下,内帏隔着幔帐的一扇小窗便被无声拉开,紧接着就闪进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影。
与以往每一次一样,他落脚就站在同一个位置,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差错半分。
“你知道我找你来有什么事吗?”柳清韵伸手拉了拉肩头随意披着的外衣,趿着一双浅绯绣鞋,面无表情地向暮晚一步步靠近。
“小人听候姑娘吩咐!”暮晚的回答也是一样难辨情绪。
“听候吩咐?呵~”柳清韵忽地冷笑了两声,猛然扯开那避目的帷幔,借着漆柱上还未熄灭的一簇烛火,将内心的愤怒尽数展现给仍将大半个身影掩在书架阴影中的暮晚,“你真的一直听从我的吩咐了吗?江灵栀没有死在那场天赐的大火中也就罢了,可她凭什么还能完好无损出现在我面前?”
“小人一开始已经告知姑娘实情了,那场火不是小人所为。至于江二姑娘为何毫发无损,或许是她命不该绝。”
可恶!怒不可遏瞪着始终云淡风轻的暮晚,柳清韵真想回到四年前那天,当时就不该给这根木头那张能救命的大饼,就该眼睁睁看着他饿死街头才对。
“好,就算江灵栀这件事是意外,那沈知鸳呢?”她咬牙切齿更往前逼近了几步,直与暮晚不到三尺之距,眼中阴毒的光已然让她扭曲了面孔,“当日我让你杀了她的,是你自己说有什么世上无解的毒药可以毁其容貌,可是现在的结果呢?她竟然能够嫁给威远侯!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那个位置筹划了多久?她怎么能轻而易举就夺了去?凭什么?”
暮晚一向只盯着地面的双眼微微一动,抬了眼睑,凝视着周身越来越多戾气的柳清韵,眉心不自觉地紧锁,眼底也悄悄划过一丝怜惜,可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随即而来的是微不可察但足以诛心的……厌恶。
“答应您为您排除所有可能妨碍您得美人魁首的人,小人的的确确做到了。至于沈姑娘与钱侯……姑娘您如何认为小人一介寒民有本事跟皇帝陛下过招?”
听暮晚提说到了元宗帝,柳清韵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击了天灵盖,总算稍稍冷静了一些,可眼中的嫉恨不甘依旧浓烈。
“所以……我要你再去杀了她!”
柳清韵猛地再向前疾走两步,恶狠狠揪上暮晚的衣襟,用尽所有的力气朝前一带,没防备的暮晚就这样被她大力拽着俯了身。
银白色的面具在昏黄的烛火中似乎多了点点难得的温度。
要是面前的女子依旧如初的话。
但可惜……
他虽因着不可为人明说的经历而磨练成淡漠的性子,可人心哪有不暖的?那些年无数次的死里逃生跌跌撞撞流落到龙阳。当初那一眼真的能惊艳他一生的时光,他本以为她会是他的骄阳他的救赎,没想到也只是救了他的命,而已。
一口饼就着清粥吃了七口,所以,她将自己禁锢在身边见不得阳光的阴影中,诱使他承诺为她做七件事才能重获自由。
那时,他感念她貌似天仙心思纯善,欣然不已。
然而……
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她父亲那恃宠而骄的妾室,只因为那侍妾踩踏了她母亲精心培育的牡丹。
第二件事,除掉与她姿容不相上下但才华却甚高的沈知鸳,助她顺利得到美人魁首。
第三件事,让可能被赐婚给威远侯的江灵栀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小小的烛火在二人身后奋力跳跃两下,灼尽余光,萧然熄灭。窗外的月影不知何故照不进那扇半开的窗。让屋内的一切尽归了墨染深渊。
“恕难从命!”凝视着她一双魅惑的眸子,那里阴鸷得连他的倒影都模糊了起来,暮晚保持着与柳清韵额头相抵的姿势,眼神更加冷淡,声音也愈发凉薄,“自此之后,凡涉及伤人性命,还请姑娘您免开尊口。即便暮晚得一个薄情寡义言而无信之名,也绝不再如您所愿。”
事实上,自沈知鸳那件事开始,他就已经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