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又坐下来,动也不动地坐着,苍白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霜。
石头看着他,知道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才是最可怕的表情,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她也是为了你好,担心你的安危,你就不要怪她了。”
王岩慢慢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石头说:“你也不要难过,我觉得她没杀错人,他是个杀人无算的杀手,杀人者人恒杀之,他早该想到会有今天。”
王岩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说:“他是因为救我才死的。”
石头点点头:“这就是命,我倒是希望能这么痛快地死,一直也没有机会。”
这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觉得是在吹牛,肉麻而且可笑,可是从他嘴里出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怆凄凉。
王岩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把感情藏得很深。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又怎么能做到他这么绝情,对人绝情,对自己更绝情。
情到浓时情转薄,道是无晴却有晴。
石头转过身,面对着卢大双,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会照顾他,你在这里只会加重他的伤势。”
卢大双忽然笑了:“为什么让我走,我根本没做错什么,要走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走。”
王岩眉头一挑:“你不走还要干什么,你是想要这个?”
他去打开保险柜,从里边拿出那个档案袋,回身用力丢给她,但是力气不够,落在了石头脚下。
石头捡起来看看,又递给卢大双,可是卢大双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推到一边,突然向王岩冲过来,大声说:“是,是我杀了他又怎么样,你想为他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让他们知道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王岩看着她,脸色更白了,缓缓说:“你要的东西已经给你了,所以你还是走吧。”
卢大双说:“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这东西才来这里?你不要忘了,安仲根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他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王岩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怪你。”
卢大双说:“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王岩说:“这有什么区别吗?”
卢大双说:“不敢你就是懦夫,不想你就是伪君子。”
王岩苦笑着说:“我现在既是个懦夫,也是个伪君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身边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出事,而我还在这里跟你这个泼妇吵架。”
卢大双脸都气红了,突然扬手,准备打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重,王岩身上还带着伤,根本就躲不过去。
何况他根本就没想躲,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巴掌打过来,幸好石头一伸手,抓住了卢大双的腕子。
卢大双咬着嘴唇,用力把手抽回,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石头说:“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你还是先出去走走,不要留在这里,我和他在这把剩下的事情解决。”
卢大双想了想,噙着眼泪转身离开。
王岩忽然对她的背影说:“你忘了把东西带走。”
卢大双回头狠狠瞪着他,抢过石头手里的档案袋,用尽全身力气甩到他脸上,冷笑一声:“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是这样的人。”
王岩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卢大双大声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她的眼圈红了,这次是气红的,好像受了满肚子委屈,正不知道该找谁发泄,看了石头一眼,然后又恨恨地瞪着王岩。
石头低头站着,两只手揣口袋里不说话。
卢大双瞪了王岩一会,目光开始慢慢变得温柔,柔情似水,化成泪珠一滴滴落下来,咬着嘴唇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因为你认为我根本就不该来,你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危险,而且我来了更不该杀他们。”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睛里泪如涌泉,抽噎着说:“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女人把我父亲害得有多惨,你也不会知道,我看到你身上带着伤,心里有多着急,我为什么先用枪打他?因为我怕如果先打那个女人,他会对你不利,但现在......现在......”
这句话还没说完,泪珠已经挂满了她的脸,一颗颗晶莹剔透。
王岩看着她满脸泪水,知道现在什么也不能再说了。
他看着卢大双站在那,泪珠成串成串往下掉,一声也不吭,嘴弯的像一钩下弦月,伤心死了,只好伸手去替她擦眼泪。
她一把打开他的手,转过身,身体抽抽搭搭好像哭得更厉害。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距离日出还剩几个小时,卢大双好像也累了,走到门外台阶上,背对着他们,双臂抱紧自己,歪头靠在廊柱上,谁也不理。
屋子里的血腥气淡了,地上的血开始凝固,沿着地板缝蔓延出去,流淌出一道道生动的线条。金灿喜脸朝下,伸开四肢,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泡进血浆里的部分已经和地板黏连。
王岩踩着他的血走过去,看着他,弯腰去抱他的尸体,但是因为抱不动,猛地滑倒在地板上,鲜血蹭了他一身。
他抬起头,满脸是血地说:“帮帮我,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至少要把他的伤口缝上,到了下边也能体面点。”
石头点点头,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既没有感动,也没有取笑,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连一点光芒也没有,但是他没有拒绝,走过去抱起尸体,掂了掂说:“抱去哪里?”
王岩血淋淋地从地板上撑起来,抹了下鼻子,指着地下室的入口说:“那下面有张床,把他放到那,剩下的我来做。”
石头抱着尸体到床边,抽出一条毛毯裹上,朝着地下室走去。王岩跟在身后,抬眼看了下好像已经入睡的卢大双,她还靠着廊住,蜷缩得像个刺猬,对身后的动静不理不睬。
天快亮的时候,卢大双冻醒了,她也不知自己在台阶上睡了多久,晦暗的天边,那条弧长的天际线已经开始清晰。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站起来,看到他们两个人从屋里出来,王岩的脸色看上去更差了。
卢大双没敢动,也不敢坐下,她像是在惩罚自己,因为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院子里已经挖好了一个新坑,两具尸体并排躺进去,大小正合适。王岩勉强填了两锹土,就坚持不下去,看着石头把土一下下覆盖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至始至终一滴眼泪也没掉。
石头拍完最后一锹土,看着院子里这个微微隆起的土堆,忽然说:“死并不是了不起的事,谁都会有这一天,只要他觉得开心,活着可能是一种折磨。”
王岩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着卢大双说:“你还站那里干么,过来给他们鞠三个躬,祝福他们,我们就该走了。”
两座新坟,一大一小,大的埋着两个人,小的埋着一条狗。那条狗的坟前还有块木牌子,这两个人的却什么都没有。坟头的泥土已经拍紧,而且还从别处移来一大块草皮,铺在上面,过几天谁也看不出这下面埋着两具尸体,只会奇怪为什么这里的草会比别的地方长得更茂盛。
自从昨晚吵过架后,卢大双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听着,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靠近。听到王岩叫她,脸上立刻出现笑容,但转眼看到那个土堆,又硬生生把笑容压回去,低头走到坟前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还闭着眼,双手在胸前交叉握拳,默默地念叨几句,然后抱着王岩的胳膊小声说:“我这样可以吗?”
王岩看着她,看了一会笑了:“人都死了,不可以又能怎么样,我总不能让石头在这里再挖一个坑,把你也埋了,他这个人无利不起早。”
石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把锹头泥土磕打干净,默默地过去立到屋檐下,然后远远地离开他们,独自站着点了根烟在抽。
卢大双看到王岩露出笑容,紧张的心情瞬间松弛,开心的像个孩子,抱着他的胳膊晃着说:“我们现在去哪?”
王岩说:“我们现在该去找金南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