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小子最懂。”
执绋撇撇嘴,不以为然。
相貌俊逸的判官弯唇一笑,眼中流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大人且看着便是。”
执绋瞧着刚直,其实最心软不过,这样的人啊,若是坠入爱河,大抵也是难以自拔的模样。
如今瞧不出来,那是因为她完全不识得情滋味,若是哪方神圣施展神通将这位无法无天的大人收了
那可就好看了呢。
判官大人表示他十分、万分期待。
那时的判官大人没想到,他只是信口一说,却一语成谶。
待后来一切发生之时,他所能做的,只有沉默与忘记。
切,判官当年信誓旦旦,结果六百年过去了,她还是单身。
执绋心中不屑地摊摊手。
当初倒是笃定,仿佛她马上就要被打脸了似的,结果
咳,结果不就在这里,她依旧没有脱单,也没有为爱情痴,为爱情狂,为爱情哐哐撞大墙。
所以说啊,过来人过来鬼的建议有时候不一定就准确。
经验,也不能完全衡量事实。
“您就是那个为了等待妻子不惜跳忘川河的渡魂人?”
执绋拿着笔规律地敲击桌面,挑眉问道。
此话一出,孟青葶猛地转头看向河伯,正巧河伯也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孟青葶。
两只鬼视线甫一接触,便像是烫到了似的一个垂眸一个转回去。
原本算是平和的气氛被执绋这一句话弄得凝滞起来。
孟青葶稍稍平定心中惊涛骇浪,还算是平静地开口道:“夫君跳忘川河?”
这话没头没尾,却指向性明显,显然是在向河伯证实。
河伯默了默,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只好破罐子破摔道:“确有其事。”
“敢情您还没与孟女士说清楚呐?”
执绋被蠢笑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着的,就是瞒着,也瞒不了多久吧,毕竟知道的鬼很多,或许谁不经意什么时候就一胡噜说出来了。
按照执绋的想法,与其叫孟青葶从别的鬼口中听见些被传得失去原本色彩的“故事”,还不如自己上阵讲清楚。
这位河伯先生真是六百年如一日的憨傻呀。
执绋忍不住冒出这么个念头。
河伯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人呢,就是这样,知道归知道,做又是另一码事。
就像道理一套一套谁都会说,分不出优劣,可真正归于实践,却各见分晓,高下立见。
他知道瞒不住,夫人迟早会知道,可心中总抱着那么一丝侥幸,谁都说不准是不是?
况且
其实这些事情,也没有多么重要,夫人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
知道了,或许还会为他忧心伤怀。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夫人呢?
他自愿为了等夫人留在阴间,自愿为了留在阴间跳忘川河,自愿被洗去大部分记忆做一个渡魂人。
所有种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或者鬼强迫。
告诉夫人,然后呢?
夫人会感动,会心疼,会自责。
会产生很多很多负面情绪,这对他来说,得不偿失啊。
他忘了很多东西,唯一记住的就是对夫人的爱,为此,他可以付出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河伯心里想的这些有的没的,旁人自不得知,孟青葶却能领会一二。
她转眸朝河伯看去,一见夫君的表情就猜出他心中所想,又好气又好笑。
“夫君把这么大个事儿瞒着妾身,莫不是不将妾身当做妻子?”
“夫人怎会这般想!”
河伯立马否认,他嘴笨,不会说话,又惶恐妻子误会,一时间张皇失措,急得额头青筋暴鼓。
“夫妻本是一体,夫君这般不爱惜自个儿,也是不爱惜妾身,如若不然,便是不将妾身当做妻子。”
所以,铁憨憨,选一个吧,是伤害了你老婆,还是没把你老婆当老婆。
执绋心中暗笑,觉得这孟青葶孟女士蛮对她胃口的。
要是换个日子,说不准她俩能成为好朋友呢。
吃瓜的快乐使得执绋没有出声打断夫妻俩的对话,而是面上高冷内心弹幕频频地看起了戏。
执绋看戏看得欢畅,被看戏的河伯却没这么轻松,他听着夫人温温柔柔的声音,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夫人夫人,不是这样”
他想解释自己完全没有那些个意思,但关键时刻喉咙和舌头却罢了工,一个有用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只能反反复复地说着“不是这样”,外加期期艾艾地唤几声“夫人”。
那模样委实有些可怜,执绋没心没肺看得开心,孟青葶却软了心肠。
“妾身知道夫君没这些意思,可夫君的做法就叫妾身想到这些。”
“夫君自己不觉得如何,可妾身却是心疼的。”
面容温柔如水的女鬼软和了眉眼,带着几分感伤瞧着面带急色、眼眸深处犹带茫然的河伯,幽幽叹气。
她凝视着河伯的眼睛,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灵魂。
那个没有失去记忆的,不那么完整的,她的夫君。
“凡尘间的生灵,或命短如蜉蝣,或长生如龟冥,都不应该奢望永久,我们相爱一世,有美满的婚姻,有可爱的孩子,我不觉得哪里遗憾,也从未想过下一世再续前缘。”
“爱这个东西,本来就经不起耗,今天我们许诺天涯海角,保持一世不变已经难得,下一世,下下世”
“那些太遥远,也太不可测了。”
“你我相爱,不仅仅因为你是你,我是我,还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因为你我二人的家世,因为我们所受得教育”
“这些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到下一世的时候,我们都不一定是我们自己,其他就更难保证。”
“所以”
孟青葶含着泪微笑道:“我不求永生永世的爱情,夫君,你也莫强求。”
缘分这个东西,任他来来回回就好,强求,只怕一事莫得。
“夫人”
河伯下意识摇头。
不,不能这样。
我们我们曾经说过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在一起的。
这是我们的诺言啊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