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冬天都是怎么过来的?”裴琅问他。于敏中听罢勾了勾嘴角,暧昧地笑道:“我在家都有丫鬟专门帮我暖床的。”
他见裴琅似要发怒,连忙又补充道:“不过出门在外顾不了这么多,将就一下就行了。”
裴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才揭开帘子出去了。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炉子,炉子上还放着个水壶。
“这个炉子放你身边,我多添些碳”裴琅“咚”地一声把炉子放到地上,道“等会儿我再给你拿个手炉,你晚上用热水泡泡脚,再抱着手炉睡觉,应当就不冷了。”
于敏中哑然,半晌才低声道:“多谢。”
裴琅不在意地说道:“没事,谁叫你是我见过最事儿的人。”
“‘事儿’是何意?”于敏中不解地问道。
“就是事情多,喜欢挑三拣四,你就是这样的。”裴琅道。
于敏中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看着裴琅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改,再也不这样了。”
“可别”裴琅惊恐道“你爱咋咋地,可别说‘为了我’什么什么的,太膈应了。”他一不留神,东北话都飘出来了。
于敏中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他都说了什么。
晚上裴琅给于敏中备好手炉又兑好热水,自己就抱着被子准备出门了。
“你去哪儿?”于敏中问道。
“你占了我的屋子,我只能睡书房了。”裴琅说着便掀开了帘子。
“不行!”于敏中踢开水盆,赤着脚追上去道“我怕鬼,一个人不敢睡。”
“哪有什么鬼。”裴琅不耐道。
于敏中死拽着他道:“反正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老夫人会觉得我们闹矛盾了,还得过来劝我们。”
裴琅看了看旁边老沈氏的屋子,里面一片漆黑,看来已经睡下了,自己这么出去还真有可能惊动到她。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帘子,把被子重新抱了回去。
于敏中等他一进来就拴上了门,然后又坐回床上继续泡脚。
“你真的怕鬼?”裴琅问道。
于敏中点了点头。
裴琅不再说话,自己点着灯看起书来。
于敏中泡好脚也从他书柜里抽了一本书,刚翻开就从里面飘出一页纸来,他捡起来看了看,发现是裴琅写的一首诗,便默念道:
黎明日未升,郎朗读书声。
三餐竟未食,辗转月色明。
明月照冷窗,窗内一学生。
忧思难入眠,起坐将书捧。
还未念完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裴琅见他笑得实在夸张,不禁奇怪道:“你在笑什么?”
于敏中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等自己笑够再说。
裴琅不再管他,继续低头读自己的书。
于敏中又笑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抽痛了才勉强停住,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我原以为你县试作的那首诗就够糟了,没想到还有比它更糟的。”
“什么更糟的?”裴琅好奇地问道。
于敏中扬了扬手里的草稿纸,道:“你这首‘诗’啊,太糟了罢哈哈哈哈”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
裴琅从他手里抽走那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也窘迫起来,道:“我原就不会写诗,这首更是写着玩儿的,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不问我?”于敏中敛了笑容坐起身道“不如我教你罢。”
“我以为你只会写”裴琅把纸丢到桌上,转身正对着他道“你要是还会教,就教教我罢,我快被写诗愁死了。”
“不难的,我跟你一说你就懂了”于敏中道。
“有什么写作技巧么?”裴琅问道。
于敏中笑道:“所谓写作技巧,是会了不用看,看了更不会。那些说看了就会的,写出来的东西全不对。”
“那该怎么办?”裴琅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是不求技巧了”于敏中道“诗词者,无论古今唯重意境,意境乃是其根本,技巧则是其末梢,倘若一味追求技巧,岂非舍本逐末?”
“这我知道,可什么才是意境?我总觉得自己抓不住它。”裴琅懊恼道。
“意境便是联想,境有三景:首为风景,次为情景,三为心景”于敏中道“自然万千,人文器物,是为风景;情之所感,喜怒忧戚,是为情景;心之所思,觉悟念虑,是为心景。”
裴琅觉得有些明白了。
“一景入画,二景为诗,三景皆备,方才为天人合一。姑云:诗证大道。诸子百家,首论诗经,是以不妄。”于敏中最后总结道。
裴琅细细品味着他的言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总之写诗是需要体悟的,不仅要体察世间万物,还要体察自己的心境”于敏中道“总之你有不懂的就来问我好了,我别的不敢说,写诗方面还是可以的。”
裴琅赞同道:“你的确很厉害,难怪别人都叫你神童。我虽不会写诗,却也能品出这几句话的水平,非在写诗一道炉火纯青之人绝总结不出。”
“过奖过奖。”于敏中言辞很是谦虚,面上却十分得意,说完便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裴琅猛然发觉此人的可爱之处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他轻笑两声,把灯吹灭后抹黑上了床。
“你冷么?”他问于敏中道。
“还行,不是很冷。”于敏中抱紧了怀里的手炉道。
裴琅放心了,阖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起来了,裴琅还像昨天一样骑马载着他,把他送到于家门口就走了。
也不知于家人昨天争吵出个结果没有,他心想道。
又是一年除夕夜,裴琅忆起去年和双卿一起过年的种种,不禁有一丝恍然如梦的感觉。
“这一年年的,过得也太快了。”他感慨道。
老沈氏接口道:“可不是,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明年这时候呐,就能跟重孙一起过年啦。”
裴琅听了笑道:“祖母这般健康长寿,再过个二十年,就能跟玄孙一起过年了。”
老沈氏乐道:“那我可得好好活着,非得活到那天不可。”
“一定能。”裴琅信心十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