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听他这么说,心里升起一股带坏好孩子的罪恶感。“你可别做傻事啊。”他提醒道。
“放心罢,我晓得分寸。”于敏中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先跟俞家沟通一二,倘若他们家同意配合自然再好不过;倘若不同意我就去劝祖父,实在劝不住再这样。”
裴琅点点头,又陪他说了会儿话才转过身去。
丁尔戬像往常一样掐着时辰走进教室。他仍旧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头戴雀顶,足蹬长靴,浑身上下充斥着使不完的精气神儿。他把书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撂,高声道:“今日不讲新课,我打算跟诸位聊聊何谓八股。”
众学生一听不讲课了,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纷纷嚷嚷着想听他讲。
丁尔戬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慢慢讲道:“八股者,乃制义、制艺、时文、八比文、四书文之总称,始于北宋神宗时的王临川变法,历时数百年绵延至今。”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开口便吸引住了众人的心神。
“八股以儒学为宗,集汉赋与魏晋骈体文之所长,承策论与律诗对偶韵之严谨,乃诸类文章之集大成者。”他边讲边在讲台上踱着方步“八股之‘股’有‘比’之意,因此八股文又称八比文。《诗经》有云:比者,喻也。比喻手法在八股文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他讲话文言气息太重,裴琅听得很是吃力,不得不拿起纸笔先记录下来,留到以后慢慢理解。
丁尔戬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说话方式旁人听起来是否费力,仍自顾自地说道:“八股因其紧贴时事,故又称时文;因其内容源自四书,故又称四书文;因其乃皇帝下命所做之文,故又称制义或制艺;因其正文分为提比、中比、后比、束比四联,故而得名四联八股。”
“八股文虽名为八股,其程式却并非一成不变。具体作文时可有所更改,六股、十股、十四股皆可。但论点必须固定在八个,即从八个方面阐述文章主旨,字数在三百至七百之间。”
“八股文虽然字数颇少,但其写作方法却是无穷无尽的。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股对和结尾六部分组成,其中破题手法便有明破、暗破、顺破、倒破、正破、反破、分破和对破八种;承题有直接、陡接、紧接、缓接和遥接五种。”
他往台下巡视了一圈,然后接着道:“起讲也有直起、陡起、引起、另起和按题大概起五种;入题九种,股对八种,共三十六种。这三十六种互相组合,就成无穷无尽之势。”
裴琅第一次听人把八股文的种种方法总结得这么详细,不禁竖起了耳朵边听边记,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众所周知,八股文的考试内容是四书五经。以阴阳上去入五音构成文章,使全文听起来好听,读起来有劲,如诵如歌。因此八股文不光是为了看,更是为了读。”
丁尔戬说到这里,突然问道“尔等可知为何只考四书五经?”
这话问住了班上一大批人。
于敏中思考了一会,举手道:“盖因四书五经乃是圣人所做,考这些便于弘扬圣人之言,宣扬教化之功。”
“是一个方面。”丁尔戬道“但还没到点子上,还有何人有不同意见?”
全班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还有什么原因。
“裴琅。”丁尔戬点名道“你对此有何看法?”
裴琅还在抄写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冷不丁地被喊起来后不由呆愣住了,片刻后才试探性地答道:“许是因为书籍纸张太过珍贵,仅四书五经流传甚广,比较好买到?”
丁尔戬听后赞许道:“勉强答道点子上了,坐罢。”
裴琅忐忑地坐了回去。
等他坐好后,丁尔戬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朝廷大兴科举是何目的?”
这个就比较简单了,众人举着手抢答道:“选拔人才,辅佐君王!”
“选的是什么样的人才?”丁尔戬又问道。
这回众人的口径就不那么一致了,有的说选的是才高八斗者;有的说选的是德行高深者;还有的说要选德才兼备者。
丁尔戬耐心地听他们一一说完才开口道:“尔等所言皆有道理,只是和敏中方才说的一样,没到点子上。”
众人皆疑惑地看着他。裴琅也十分好奇,便抬头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尔等方才也说了,科举选拔的人才是为辅佐君王之用,如何辅佐?”丁尔戬朗声道“唯有做官!科举选的就是做官的人才。不是吹拉弹唱的人才,也不是诗词歌赋的人才,而是做官的人才!尔等务必谨记这点。”
“知道了。”裴琅跟着众人答应道,却还是不明白这二者有何不同。
丁尔戬许是看出了他们的疑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科举要选做官的人才,诸位便须明白什么样的人才是做官的人才。简单来说便是按章办事、中规中矩,不可标新立异。”
裴琅似有所悟。
“这便是王文公为何废诗赋而兴八股的原因。”丁尔戬缓缓道“诗词歌赋贵在推陈出新,以诗赋选拔的人才或愤世嫉俗,或个性飞扬,放荡不羁,比如李太白,苏东坡等。此皆人杰也,却不适宜做官。”
“然八股一道贵在因循守旧,恪守规范,因此以八股选拔的人才才是做官的上上之选。”丁尔戬道“尔等将来都是要步入科场的人,弄明白这点尤为关键。科举考试选的不是孤标傲世的才子,朝廷需要的也不是才高八斗的文曲星,而是老成持重的能臣干吏。”
裴琅总算听明白了。他只以为科举限制了人的思维,扼杀了人的创造性,今日听丁尔戬这么一说才觉得以前对科举的认识太片面了。
它从一开始选的就是国家管理人员,而不是文学创作人才啊。后人批判它往往从文学创作的角度出发,却忽略了它诞生的根本目的——服务于国家机器。
认清了这一点后,裴琅便不再觉得科举考试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