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手臂一下子失了力气,连微微动弹指尖都做不到,她只能借着水费力的用另一只手将他暂时固定在身边。
“原我还担心小美人鱼的故事过于哀伤。”她有气无力的咯咯笑着。
“可这会儿看来,都没有我们来的狼狈。”
“我想就算你现在醒来,也宁愿多听听她的故事。”
她用还没有彻底断完的麻绳将玖莲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但如此行动便更加艰难了。
“小美人鱼为了一个人踩着刀子跳舞,却也及不上咱们在刀子里游泳的滋味。”
雾中不辩日夜,她只记得自己几次失去知觉又几次被电流劈醒,终于熬过了磨人的电障。中层的毒障却比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更加让人痛苦。
污浊的毒障时不时会有毒气飘溢出来,稍稍沾染便会被腐蚀掉一大块血肉。
疼,真的是疼极了,她在清醒和混沌之间反复游离,割肉剔骨也不过如此了。
“你说……”
“我们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里?”
她不敢去看身上的伤口,因为害怕也是消磨勇气的一种东西。她不想说丧气话,也不想往绝处想,可是她真的好累,就要坚持不住了。
海上天气难测,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翻覆的浪涛越来越大,两人无所依托,就算是冰雪之心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在水中控制平衡。唯一不变的是毒气雾障,每一次被卷入其中都像是遭受了一场残酷的刑罚。
她唯一能做的仅仅是护住玖莲,让他身上少添一处新伤。
强大的海底旋涡自下而上的推进,将两人无情的席卷其中,可自始至终,她的手都没有松开过。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说是执着也好,说是愚蠢也好,但她行至此时,就是想要和命运斗上一斗,旋涡将两人拖入海底,带着搅碎一切的气势。
这是她受过最长的一场刑,千刀万剐。她前生该做了多罪大恶极的事情,现在要忍受这种折磨呢?
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清楚了。
旋涡将两人拖到海底深处,便后继无力的逐渐散去,偶有幸存的鱼落单从她身边游过,也是惊惧的逃窜开来。她满眼的飞沙走石,脑海中更加混乱异常,闪现的全是可怖的血腥。
怎么就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玖莲同她一样,在海中无知无觉的浮尘。她只是微微的动了动手指头,浑身都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疼痛。
‘啵—’的一声。
玖莲身上似乎有一个脆弱的罩子被她碰碎了,两人手心的红印散具发出微弱的光芒。
想来他身上一定是有什么护身的圣物吧,不愧是在神殿做官的人。她想,那个小气的圣物竟然还挑着人守护,她一定要把受过的苦全都说与玖莲知道,一定会告诉他,自己为了保护他搞到遍体鳞伤。她想,她才不要一个人留下这种痛苦的记忆。
冰雪之心嘴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和以往召唤鱼群不同,这回竟是一只巨大的鲨鲸破水而来。它张嘴吞噬了周围漂浮的鱼尸,兴奋的一个甩尾将人撞了老远。
鲨鲸再次窜上前来,却每次都适得其反。
‘别动,安静的待一会儿。’
鲨鲸呆呆的停在水里,一对小眼睛里充满了呆萌的光。
‘多谢你回应我的求助。’
‘麻烦你将我们送到从迷障里出来的船上吧,好吗?’
她艰难的近身抓住鲨鲸的鱼鳍,一边还要有足够的余力去把玖莲固定在她身下。鲨鲸的速度极快,但性子也一样跳脱,它一路疾驰,时不时还张开大嘴吞噬掉附近的鱼群,许多水朝两人灌注而来,玖莲显得越发难以为继。
再忍耐一下,拜托了,在忍耐一下就好。
眼见海面上出现了船只的倒影,可是她却真的要撑不住了。握着鲨鲸鳍上的力道彻底松懈了下来,冰雪之心凝聚起酝酿了很久的魂力,一掌打入玖莲的体内。魂力微小到不可计数,却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去吧,带他找到同伴。’
“去吧。”
鲨鲸托起玖莲朝海面浮去,隐约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发出惊呼的声音,船上想必会忙乱一段时间了。
她疲惫极了,捏着从玖莲腰间取下的玉佩,蔚蓝的海水将她包裹其中,没有压迫,出奇安逸。怀中破碎的信件顺着水流漂浮而出。
“……七武城即将陷入一次巨大的动荡,灾祸比我们想象的更早一步降临!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但你需要成长我的孩子,快速的成长起来吧,七武城永远不会困住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待你归来之时,我将亲口为你解答那些还没有找到的答案……”
影信中的话还历历在目,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再亲耳听到影的回答。
——两年后——
“瘸杏儿,傻大树,家里养个小怪物!吃树皮,啃砖头,怪物偷鸡又摸狗!”
“瘸杏儿,傻大树,家里养个小怪物!吃树皮,啃砖头,怪物偷鸡又摸狗!”
村头一群小孩围在一起嬉闹,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怒气冲冲的便要上前打人。少女模样不差,可是眉眼间却透露着一股子凶悍,小孩们见状呼啦啦的一哄而散。
“站住,你们这群没教养的小混蛋,看我今天不撕烂你们的嘴!”
“啊啊啊,瘸杏儿要来杀人啦!”
“让你们说,让你们说!”杏儿跑的气喘吁吁的,可惜比着那一帮半大的小男孩儿,还是慢上许多。“你们给我站住,没家教的小混蛋!”
“看啊!”有孩子回头一看,站在路旁哈哈大笑起来。“瘸子跑步慢,追不上我们!”
“哈哈哈哈。瘸子跑步慢,瘸子跑步慢!”一个小男孩顽皮的学起了杏儿的动作,他的脚一高一低的上下抬动着,又引起了一大片的嘲笑。
“你们,你们!”杏儿一着急,便一下子摔进了一汪泥潭里,满脸满身的污渍,她怔楞了片刻。只在此时,才稍稍显出一分的柔弱。
“瘸杏儿,傻大树,家里养个小怪物!吃树皮,啃砖头,怪物偷鸡又摸狗!”
“瘸杏儿,傻大树,家里养个小怪物!吃树皮,啃砖头,怪物偷鸡又摸狗!”
孩子们一遍一遍的拍手唱着歌谣,还大胆的围在杏儿身边转圈。
“闭嘴!”一滩黑泥准确无误的砸在了那个最欢实的男孩儿脸上,接着是他身上,头上,男孩儿一下子哭了出来。
“瘸杏儿吃人了,瘸杏儿要吃人啦!”
闹腾的小孩儿们这下是真的逃开了。杏儿从泥潭里爬了起来,她摸了一把脸上的黑泥,气愤难消的往自己房子走去。
“杏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脏,快来哥给你打水洗洗!”
“不用你管!”
“怎么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脾气,是不是又跟村里的孩子较真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欠!这是什么,哥你端的是什么?”
“你别管哥……”
“你是不是又给那个丑八怪熬药了,都说不管用不管用的,这药这么贵,哥你知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嘲笑我们的啊!”她愤怒的打翻汤药,木碗在地上滚了几滚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杏儿,你怎么能这样呢。那里面躺着的是一条命啊!”
“是,是一条命,可现在屋外是我们两条命!这么长时间,你给她买药治病,她有没有醒来一下!这些药根本对她不管用,可人家怎么着,伤该好的全好了!”
“吉人自有天相,杏儿,她能好,是神灵庇佑啊!”
“哈哈!”杏儿嘲讽的笑道:“她那是好了吗?吊着一口气不生不死的,她要是真能好了那些钱也不算打了水漂,可是如今算怎么回事儿,我们家是欠了她吗!”
“杏儿,我知道你气,可是咱们不能说那些刻薄话,这姑娘好养活,只是占了咱们一张床,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哥,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她不用吃,不用喝这么长时间居然活下来了!哥外面的人都说她就是妖怪,怪物!你看看,你过来看看她,哪一点……”
杏儿粗鲁的推开房门,正好和冰雪之心打了个照面。
“啊!”只见她一脸见鬼的模样从屋里冲了出去。
冰雪之心尴尬的坐在床边,举着的一双爪子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着实尴尬的厉害。她是被脸上缠着的纱布给憋醒的,还好自救及时,不然估计再见时真要变成来世了。
她脸上的纱布半开着耷拉在一边,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可能会有些狼狈,但不至于给人家姑娘吓成那个样子啊!她摇了摇头,不论如何,人家是她恩人,应该要郑重道谢一番才对的。
她将缠在脸上的纱布全都解开,可儿在这屋里打量了一圈,竟没有找到一面可以稍微让她整整仪容的镜子。
“这家人,是都不照镜子的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然是乱糟糟的。她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不过就算不换,大概也没有什么饰品可以供她打理自己的了。真是苦恼啊,她无意中瞥到自己的手,上面交错的伤痕,着实把她给惊住!
她的皮肤除了那只有红色契约印记的手以外,其余皮肤从指尖一直到肩膀,竟然全是交错纵横的疤痕和凹凸不平的痕迹。不单单是手臂,还有脖子,胸口……她抚向自己的脸颊,单单只是仅凭触摸她都能想象到那种可怕的模样。
“也难怪那姑娘会是这种反应。”
霸道的雷电和腐蚀的毒雾,她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种回想一次便让她战栗一次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最宝贵的生命,已经要庆幸了!
房门再次被打开,比她想象中要迟一些。看来他们和她一样,都需要提前做一些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