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真的醒了。”房间的暗沉和屋外的敞亮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才彻底适应了反差的亮光。

房门口的男子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姑娘，你脸上的伤……”

“哈抱歉啊，很可怕吧，我光是想想就觉得挺吓人的！”

“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啊，丑八怪！”刚刚跑出去的姑娘又从屋外跳了进来，她躲在男子的背后，伸着头，显然是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杏儿，你怎么能这么和小花说话。她脸上的伤，已经好很多了。”

“小花？”是谁？她吗？

“是呀，从恶心，变成吓人了！”杏儿似乎对她很有敌意，暂时她还不知道这种敌意来自何处，难道单纯是因为她变丑了的缘故？

“杏儿，哥哥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一直表现的憨厚包容的男子，板着起面孔来，居然还挺唬人的。杏儿瘪了瘪嘴，转身朝外跑去，可是一瘸一拐的步伐，看起来笨拙极了。

“她就是个妖怪！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这孩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男子脸上的表情很是过意不去，倒是弄得她更不自在了。她该说没事儿，还是反过来再安慰他一顿。

“多谢恩人搭救，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快别叫什么恩人了，当不起，当不起。”男子神色有些不大自在，倒像是心虚似的，“我叫大树，刚刚那个是我妹子，杏儿。以后称呼名字就好了。”

“原来刚刚说的小花，真的是我啊。大树，杏儿，小花，听起来倒真是挺像一家人的。”

“你别误会，因为姑娘昏迷了两年……”

“怎么会是两年？”她惊讶极了，脑海里那些画面，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我睡了两年？”

“可不是！哎呀！”大树拍了自己一把，声音实打实的。“看我这脑袋，姑娘刚醒，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定然是知无不言！”

“我这两年时间，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占一张床而已，能添多少麻烦啊！”

“两年能留一个伤患在家中养病，费心费力还费钱，即便恩人说的再云淡风轻，这过程一定不好受。更何况还是我这样特殊情况。”

“你可快别叫什么恩人了，我们没有姑娘想的那么好！”大树垂着头，“其实你刚被冲到岸上的时候，大家伙都怕的厉害，你浑身是血还一身的伤，就算那些从大鱼嘴里逃生的人都不是那般模样。我们不仅是怕啊，还担心，要是救人不成反让人死在了家里，该如何是好。大家伙就把你晾在沙滩上，放了三日，谁知你不但没死，身上的伤竟还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

“嗤—”听大树这么说，她一下子就笑了，觉得这人实在太好玩，简直老实的过了头。谁救了人事后还在找补的，不应该是标榜标榜自己的劳苦功高才对嘛！

听得这一声笑，大树愣了愣神，头垂的更低了。

她收了笑，免得这脸吓到人。“不论如何，你们的恩情我记下了，两位如果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想办法达成。”

“啊？”

“现在是不成，要等到日后了。”

“不不不。”他以为别人误会他挟恩图报，连忙开口，“姑娘已经报过了，那块玉佩，实在解了我们兄妹的燃眉之急。”

这回轮到冰雪之心奇怪了：“怎么说。”

她那一身行头不说化成齑粉，挂在身上也成了破布条子，怎么还会有东西给他们解急呢。

“是一件玉佩。”

玉佩啊？她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了从玖莲身上拿下来那块。说不上心疼，没想到就算了，可是想起来，不觉有些许可惜。因为那毕竟是她生死一瞬的时候保留下来的东西。

“我和妹妹也不曾想到那件玉佩如此贵重，前两天我们将它拿到城里卖，买家竟出价一百两之多。”

“一百两？”

瞧着她惊诧的模样，大树更加不知所措，当即想把那还没有花完的钱递到她的手里。

“我和妹妹确实用不了那么多，还剩下……，”

“打住打住。”她可不是可惜那个玉佩，是可惜这好歹是神官手上的东西，就只卖了一百两，“你们这是卖亏了啊，卖给谁了？”

“啊？”大树呆住不了。

“算了算了。”她看到这样子也不想多说了，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她。她眼光一转笑道：“你确定只用一个玉佩就算我还了恩情？”

“这本就算不了什么。”

“那就是，是了？”

“是。”他忙不迭点头。

“好啊。那我也不算在你们家白住了。”她从来就没有欠过别人什么，能平等和人交往更不愿意让自己心里时刻住着一个催债鬼，怪累的。“余下的钱你们自己拿着吧，就算我在你们家养伤的费用。”

仗着人家老实人的不安，她又很理所当然的为那笔没花完的钱，安了一个名头。如果大树心里装着的是口不对心的虚伪，可能这会儿要呕死了，可是就像他一贯表现的那样，或许，还在庆幸别人不责怪他的偷用之罪。

冰雪之心在床上躺了两年，起初刚下床的时候，脚一沾地，人便两腿发软的摔倒在地上。这模样叫杏儿笑了许久，她被人说着瘸，更乐意看到比她还不中用的腿，活脱脱的幸灾乐祸。杏儿也不再害怕她那张脸，第一次吓到腿抖，第二次便习以为常了，按照杏儿的话说，更丑的样子都见过，现在有什么好怕的。还十分轻蔑。

不过这个小村子实在是一个是非之地，地方不大，但是各种家长里短，恶意造谣的事情倒是一件也不少。她醒来的这两天，门外已经来了几波看热闹的村民。小孩子口里面像是复读机一样不断循环的歌谣，她也早就会背了。

“你真的要镜子？”

杏儿手里拿着镜子，已经第三遍问她了。她点了点头，很坚定，不过心里头却嘀咕，这杏儿也没有看起来那样刁蛮，起码还会顾忌别人的心情。

“你快给我吧，再问都第四遍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

“我就是看看自己的脸。”

“有什么好看的！都说了很丑，心里没个数吗！”杏儿不耐烦的和她解释，可是怎么听都不像是安慰她。

“再吓出了什么好歹来——”

“瘸杏儿，傻大树，家里养个小怪物！吃树皮，啃砖头，怪物偷鸡又摸狗！”

这时门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屁孩们，又开始隔着门嚷嚷了。一下子盖过了杏儿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掉转回来问道，可是此时杏儿也完全被这些闹人的声音给抓住了心神，表情很是愤愤。

“瘸杏儿，傻大树，家里养个小怪物！吃树皮，啃砖头，怪物偷鸡又摸狗！”

小孩们在门缝里扒拉着看，有些爬到墙头上去看，刚毅露个头，看到屋内敞开的门里的人，就吓得嗷嗷大叫起来。

“胆子也太小了，不经吓。”

“你还跟着他们高兴吗！”杏儿很生气，几乎想把手上的镜子朝墙外掷出去，看那表情砸死一个算一个。

这些孩子没有个是非观，其实就是一个看热闹外加冒险的心情，算是好奇心的作祟。不过她肯定不会替这些小孩儿争辩，只是实话实说，不想惹得杏儿更加生气了。

“他们前半句说的也算是事实吧。”

“你说什么！”杏儿眉梢一挑，自带一股凶相，把原先的清秀全给遮没了。她一把扔下镜子，敲到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你就是狼心狗肺！”

冰雪之心摸了摸手脚，要是被打到，一定很疼。

还没等她解释，杏儿就兀自抄起墙角的扫帚朝门口走去。那气势，说是气拔山河也不为过，连一只跛脚都看起来利索了很多。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孩子们作鸟兽散，当然嘴里全是一些挑逗人生气的话和嘻嘻哈哈的笑声。杏儿则是较真的追人去了。

她一点一点的把镜子移到面前，先是脖子，然后是下巴，在不太清晰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人影，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怕，还要糟糕！她一把按下了镜子，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砰的直跳。

“还真像个怪物。”

大树和杏儿用了两年时间来接纳她的脸和一身伤，而她自己却在庆幸，还好时光让她停在了两年前，她还牢牢的记着那些疼痛和难熬的光阴，这时候看到自己，起码不会因为自怜而感到疼痛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镜子举到面前。

镜中人真是丑的滑稽，不见了眉毛，一对看不出轮廓的眼睛空洞无神，鼻子像是被恶意缝起来口袋，全都紧促的揪到一起，她的嘴唇看不出颜色，全是肉虫一样的疤痕，肉虫延伸了半脸，另一半蔓延到下巴再至脖颈。

自打她醒来后，身体里魂力调动起来总有股滞涩的感觉，总是没有在七武城时用的自如。这时候她有些艰难的祭出了几缕蓝光，试探性的在唇角用着治愈术，当手一拿开时，她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都悬着颗心在嗓子眼处。她脑海里一直想着，如果连治愈术都不行，如果连治愈术都不行……她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好在现在也不需要去琢磨之后的问题了。

治愈术可以解决她的伤，只是凭她此时的水平，大概也只能一点一点的这么磨着。她触了触嘴角平滑的皮肤，心里那点委屈，就也慢慢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