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渊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要快。天蒙蒙亮,冰雪之心就从一阵喊声中惊醒了,她合衣躺在小床的一侧,睡得很轻,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刹那,便极快的做出了反应。她跑到甲板上,眼见四艘战舰将海盗船严密的围困了起来,而她们乘坐的船只悠悠的坠在所有船的后面。
原来这一夜,也没有人虚度。他们就像乾渊说的那样,在等待一个时机,大概现在就是那个时机了吧。
四艘战舰同时对海盗船开炮,海盗船被轰出了两个漏水口,船头被炸飞了一半,许多海盗像是下饺子一样一个个先后蹦到了海里,战舰和海盗船之间快速的搭起了一道木板桥,那些训练有序的船员就像是一队队正轨的士兵,他们一边快速的占领了海盗船,一边往水下投掷鱼叉和利剑,海底飘起了一丝丝红色的血线。
她有些痛苦的微微佝偻着身子,大海给予她的阴影,暗藏在她躯体上的每一寸疤痕之中,原来不是没有影响,而是还没有被按到触发的开关。而这突如其来血腥的场面,让冰雪之心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那些痛苦的经历,肉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
“害怕了?”乾渊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女孩儿身体在海风的吹拂下微微颤抖,如果不太注意瞧,会以为是她在打冷颤。
“大概吧。”在她还没理清楚自己是否害怕的时候,她已经悄悄的度过了两年的时间。她记忆中横渡天堑的时刻,是疼痛到没有办法去思考任何东西,少有软弱便会被死亡吞噬。而此刻,身体仿佛是被迫回忆起了那时的感受,一面是无法克制的从骨子中透出的疼痛,一面是理智的压制和掌控。“就是疼的厉害。”
冰雪之心难以自控的半蹲下来,头脑跟随着上下起伏的船只不断的摇晃。
乾渊并没有伸出援手。经过一晚上的冷却,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小丑八怪伸出援手,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相互救命的恩情,这两个人谁离开了谁,都不至于在海盗手上丧命。但他还是多事的将人带回了自己隐藏的势力范围之内,还好心的提前了围剿海盗的计划。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他应该正悠哉的以一种更妥善的方法去解决这群海上毒瘤,而不是像此刻这么的大动干戈。
“少主。”滕聪将一块镂空的白玉递上前去。“少主,这是在船上搜到的,是神殿的东西。”
他接过白玉,入手是温滑的触感,玉上雕着火神殿的标志,其上还隐藏着浓厚的魂力。他倒是见过这个东西。
“少主,海盗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若是还有神殿为其撑腰,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无法与之抗衡。语未尽,但两人都知道其中的含义。不过乾渊眼尾扫向来人,滕聪识相的立马不再言语。他不喜欢示弱,也从未把神殿看成高不可攀的对象,千百年来,神迹不在,这世界上只剩下了人而已。他为何要害怕和他一样的人,难道就因为对方打着‘神’的旗号吗?
“此话以后不必再提,未免动摇军心。”
“是,属下知错。”
乾渊点了点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海盗的势力和神殿无关。”
“属下明白。”乾渊少有会向属下解释,此刻滕聪是彻底将心放了下来。
“说句不好听的,在明面上,也只能和神殿无关。”
“啊?”
“嗤—”看着滕聪呆愣的傻样,乾渊恶劣的笑了一声。他拿着玉,蹲到了冰雪之心的面前。
“这是你的。”
冰雪之心接过白玉,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温润的触感让她身上的疼痛都慢慢缓解下来。终于能喘息的感觉。“谢谢。”她由衷的说道。
乾渊将人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对此不置可否。
他一直是个很挑剔的人,他的亲朋,他的下属,在他心里多数时候也只是差强人意,但是他却意外的对一个人很顺眼。即便她脸上疤痕满布,即便一直以来她都似乎狼狈不堪。
“咦,你额角上的疤痕少了啊。”他好奇的滑过她依然有瑕疵的额头,还微微出了薄汗不过却并不讨厌。
冰雪之心骤然从地上起来,晃了晃身子,她笑道:“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在好转的人。”果然,只有人美心善的女孩子才会这么细心。
“原来是会好转的啊。真是有趣。”
“当然了,如果好不了,那就是悲剧了。”她很可能会疯掉,或者直接再死一次。幸好!她从未想过自己好不了该怎么办,这会儿只是微微转念,便后怕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还真是怕了,看这小脸儿白的。”乾渊了然笑道:“也是,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
“姐姐你花容月貌,肯定是更有感触的。”
“叫公子。”
“乾渊。”
“公子。”
“乾渊公子。”
他摇头道:“算了。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啊?”
滕聪上前一步:“公子,木桥已经搭好了。”
踩着还算稳当的木板桥,她和乾渊一前一后走到了海盗船的甲板之上,远看时还道这船摇摇欲坠几近倾頽,可这时登船,发现它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被炸的是难堪了些,但好像不会沉没。
一撮海盗被押解在甲板的另一端,被紧密的包围了起来,原先鹤立鸡群的海盗头子,也早已没了烧村时的那股霸道。
而另一边,几名护卫从船舱中领出了被关押的一众俘虏。许多久不见天日的女子,此刻都在低声啜泣。
“公子,此人便是恶首!”两名带刀护卫将海盗头子揪到了乾渊面前,以刀抵首,迫使他跪地不得起身。
“海蛎岛的二岛主,没想到在此处,竟能捕获一条大鱼。”
海盗头子愤恨的抬起头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自愿卖身的小娘子!”
“你放肆!”
乾渊大度的挥了挥手:“二岛主想送死,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棋差一招,我无法可说,不过你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死便死,我等海上勇士,有何惧!”
死到临头,还不忘鼓动士气。冰雪之心冷眼瞧着,成王败寇不假,单看这一段故事,还以为此刻即将赴死的是一位秉性高洁的大英雄。所以这世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她不再理会眼前的景象,慢慢的朝人群中走去。
“不必急于鼓动人心,说起来二岛主不留守海蛎岛,只留下一位有勇无谋的三岛主,你说,这海蛎岛还守不守得住?”
“乾渊你不必乍我!海蛎岛守不守的住,先要看你找不找得到了!”
“放肆,小贼竟敢直呼我主之名!”
“乾渊你不过是一个亡国……”
“压下去吧,若是无用之人,便不必再留。”乾渊得意的瞧着被堵嘴的海盗头子,用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本来也没想从你这问出什么,不过是报一报我那被囚禁的仇。整个海蛎岛的贼人尽以伏法,我手上有的是人啊。”
海盗头子目眦尽裂,恨不得生啖了眼前人的血肉。可惜嘴巴被堵,手脚被缚,只能如同困兽一般发出激烈的呜鸣之声。
“姑娘,您要找的人,被安置在甲板后方,请随我来吧。”
“啊,好。”冰雪之心转过身,随着侍从走了过去。
“听说了吗,是少国主救了我们。”
“少国主仁慈。”
“据说少国主亲入虎穴呢。”
……
一路走来,都有男男女女在一处窃窃私语。冰雪之心听到了许多话,可他们说的少国主又是谁,救他们的明明是乾渊,莫非她是身在王族?
冰雪之心对七武城以外的世界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解,她所知道的一言半语也全是曾经与玖莲闲话之语。至于现如今世界的政治局势、人文风俗如何,她全然不知。更不要说去揣测分析了。所以她把那些疑问暂时放在了心里,免得问出口了,让人贻笑大方还徒惹怀疑。
甲板后头安置的是半路被撸来的村民们,她大都不认识,有几个人面熟,而最让她熟悉的两个人,正坐在一个角落里,远远瞧着似乎只是神色略显出了疲态。
“姑娘可是要寻什么人,小人可以代劳。”侍从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他除了一开始看到冰雪之心时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外,这一路以来,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和周围被救下的男女老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的。
“不用这么麻烦了。”冰雪之心只是来看看,她并不打算和大树杏儿两兄妹有更深入的牵扯,他们救过她,那她此番,也算是还了。
“若姑娘看过了,不如让小人带您回船,这里的环境混乱,未免冲撞了您。”
其实是怕她在这些人的目光中不知如何自处吧,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不过她低估了群众的力量,那些窃窃私语,她可以听到耳朵里,自然也能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小花!”是大树,他冲她摇了摇手,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憨厚的笑容。他拖着杏儿的手,一路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大树哥。”
“小花,我们可算是找到你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如此胆大妄为,身上可有受伤?可有人为难你?”
杏儿飞快的瞧了冰雪之心一眼,冰雪之心还没来得及有所回应,这丫头就立马又低下了头,一瞬间神色中居然带了些心虚的神色。
冰雪之心无奈的在心里认证,乾渊的猜测恐怕是对的。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倒是大树哥你没有受伤吧。”
“我是男子,这点皮肉之苦还是受得了的。小花,你怎么这么傻就偷偷上了船呢。要不是刚刚听到船上的人说看到你的身影,现在你是不是就又打算独自离开了!”
大树对着冰雪之心唠叨着,像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爱一般,让她心里升起了些感动。“我本来就是要离开的呀,谁曾想村子遭逢大难,我如果真的视而不见,以后生活又怎么能安心呢。”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大树悄悄扯了杏儿一把,不过杏儿正在装鹌鹑,打定了主意不说话。他也没辙,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你这孩子是个主意大的,以后万万不能再莽撞了。”
“大树哥你放心吧。”
他好奇的看着默默站在冰雪之心身边的男子。“小花,这位是?”
她有些汗然,一时间还真是无从介绍。
侍从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在下西司,奉主人的命令,陪姑娘来船上访友的。”
“是他们家主人带人剿灭了海匪。”冰雪之心补充道。
“你真的找到救兵了?”杏儿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大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你怎么会结识什么大人物,一定是巧合吧。”杏儿喃喃自语。
“确实有些凑巧。”凑巧救出了一个贵气的漂亮姐姐,然后居然真的就一拍即合。
大树听到冰雪之心的奇遇,不像杏儿般吃味,反而升起了一些担忧,他们是生活在海边的渔民,和大人物打交道,总归是让人有些惶恐不安的。“这位大人,多谢贵主人的救命之恩,只是我们升斗小民怎敢劳烦专人陪同,如今我兄妹三人重聚,就不劳烦大人了。”
“这、恐怕不妥。”侍从眼睛转向了冰雪之心,他有些为难,没道理主人让他带贵人访友,却终把人访丢了的道理啊。
“西司。”
“滕聪大人!”看到来人,西司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