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氨气事件尘埃落定的原因，还是金九银十如期而至了，售楼处的人流开始多了起来，苏启航开始忙碌了。比如今天，苏启航就接待了四拨儿来签约的客户。

上午十点多，销售员茜茜来找苏启航。茜茜的客户是一对母女。母亲一看就是那种久居上位的人，但看得出来，并不是在大城市生活，自然流露的优越感中透着一点点不太和谐的拘谨。

母亲看到跟着茜茜过来的苏启航，目光中流露出审视的神色，坐在沙发上道：“茜茜，这位就是你说的签约律师？这么年轻啊？”

茜茜拉起苏启航，紧走了两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满面微笑地对这位母亲介绍道，“是的，阿姨，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公司的签约律师，苏律师。您别看她年轻，对合同很懂的。您对合同有什么问题，直接跟她说。现在公司规定，对合同的修改，全都得经过苏律师同意。”

这位母亲这才正视苏启航，说道：“小姑娘，既然你是律师，合同修改找你，那我就跟你说了。我就两点要求：第一呢，咱们这个办理产权证的期限太长了，交房后两年，这个不行，最多就是一年。第二呢，不是说我们买的这个户型赠送露台吗？合同里没看到有这个约定，这个得补充进去。”

这位母亲说话时，目光命令式的盯着苏启航。苏启航平静地和她对视，等她说完后，苏启航开始温和地解释：“阿姨，您对这个办证期限可能有点误解，合同约定的是两年内，也就是说两年是最长的期限，实际您取得房产证可能根本用不了两年。之所以这么约定，是因为开发商并不是卖给您一个人房子，也不是只帮您一个人办理产权证，而是面对整个项目的业主。您也知道，政府部门也不是只对着我们一个项目，也是对着众多房地产项目，所以呢，咱们这个项目办理房产证时，每次只能上交十户给政府部门。这样，整个项目的房地产办理就需要分批进行，到最后一户办完，考虑到各种可能拖延的因素，打出一点富余量，怎么也得需要两年的时间。所以，我们才约定了两年。”

“你这么一说，我们可以接受这个两年的期限。不过，赠送的露台必须得在合同里面写明，不然怎么能够证明露台归我们用呢？”母亲坚持道。

苏启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阿姨，茜茜带您看过沙盘了吧？”

母亲虽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道：“看过了，怎么？”

苏启航胸有成竹的一笑，道：“看过沙盘了，您应该可以看得出来，赠送您的这个露台，只有通过您的房子主卧的阳台门才能进去。露台周围除了您这户，连其他户的窗户都没有。所以，从结构上，只有您家才能使用这个露台。”

“这个我知道，”母亲坚持道，“但还是把赠送落在白纸黑字上更踏实。”

“阿姨，我理解您的顾虑，也非常赞同您的想法。”苏启航点头认可，但紧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是，我们真得没有办法明确的将赠送写到合同里。这个露台，实际上是楼顶，法律上属于业主共有区域，开发商没有权利决定赠送给您。但是，公司已经通过结构设计，使露台这个空间成为您这户的专属使用空间了，可以说已经通过行为预先实现了赠送的目的，已经实际履行了，所以，其实也没有约定的必要了。您觉得呢？”

“你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的。不过，要是等你们交房时，结构变了呢？”母亲仍不放心，再次提出疑问。

“不会的，阿姨！”苏启航肯定的答道，“您买的房子所在的楼，结构已经封顶了，不可能再变了。”

母亲终于放下心来，热情地夸奖苏启航道：“小姑娘，你不错！”

苏启航谦虚地笑了笑，道：“谢谢您！您对合同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没有了！谢谢啊！”阿姨挥了挥手，又对茜茜道：“合同我们可以签了。你告诉晓雅怎么签。这房子是给她买的，合同她签。”晓雅，也就是那个女儿，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像个乖宝宝。

中午苏启航正吃饭时，销售员聂莹宝又来找苏启航。她的另外一位客户看上了一套现房，马上可以签约，但是要求将免一年物业费约定到补充协议里。

免一年物业费？苏启航愣了一下，想起来了。这是公司对于发生氨气问题的楼出台的促销政策。当然，除了免一年物业费外，还有九五折房价优惠政策。

聂莹莹的这个客户是个炒房客，房子买来既不租，也不住，就是拿在手里，等着升值转售，赚取差价。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氨气，不是能解决吗？能解决，就行。节省持房成本，是他最看重的。

苏启航跟着聂莹莹过去见客户。客户是西北人，人非常固执，任凭苏启航说得口干舌燥，就是不松口，一定要将免一年物业费落到纸面上。

苏启航无奈跟聂莹莹摊了摊手，意思是：我也没有办法。

聂莹莹最后一咬牙，跟客户说：“牛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写一个免一年物业费的承诺，如果您收房时，公司没有给您免一年的物业费，这钱我出！您看，这样行吗？”

这位牛哥，眼睛一亮，但嘴里却推辞着，“这哪儿行呢，妹子！这让做哥的多不好意思！”

聂莹莹看到客户松动了，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也不想让您错过您钟意的房子！这个房子现在买，真的很值！”

“那好吧！”客户牛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接着就对苏启航说：“这位律师，那你帮着起草一下承诺？”

苏启航看向聂莹莹。聂莹莹点点头。于是，苏启航回答，“好的。”

下午两、三点时，一下子来了两拨儿签约的，都是王子的客户。两拨儿其实也可以算是一拨儿，因为购房的人是一个公司的两个股东。他们的公司就在附近，早就关注到博大花园这个楼盘了，觉得离公司近，方便。本来想过来看看，结果听说有氨气，就没过来。现在又听说氨气没什么事儿，就又过来了。

两个人对合同内容没什么意见，但是要求将宣传资料里面配套双语幼儿园、园林景观等内容补充到合同里。

苏启航对他们的要求详细地进行了解释。她告诉他们，他们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配套双语幼儿园的办园公司已经和博大地产签订了协议，并且实际参与了幼儿园的规划设计。园林景观也是如此，绿化公司参与了设计，也签了协议。并且，如果宣传资料内容具体明确的，影响购房决策的，即使没有约定进合同，法院也会视为合同内容的一部分，并据此约束开发商的。

两个人接受了苏启航的解释，决定签约。但是，过程中确也出了点儿意外。陪着其中一个人来的女士对于苏启航解释时的态度不满意。

这位气质优雅、衣着极具品位、年龄五十上下的女士，用一种近乎教训的口吻对苏启航道：“小姑娘！你这个态度非常不好！你作为律师，对于你自己专业知识的掌握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但是，你不能因此对外行人有丝毫轻蔑之意！你要想做得好，走得远，首先要学会尊重别人！”

苏启航脸唰地红了，小声争辩道：“我没有！”

那位带这位女士来的男士，赶紧打圆场，“小苏律师别介意，她说话就是这么直！我们赶紧签约吧，一会儿我们还得赶回公司去开会。”

到了晚上六点，苏启航正准备下班回家时，又来了一位客户签约。这次很顺利。下午那位女士的话对苏启航产生了影响，这次面对客户时，苏启航努力表现出对客户的尊重，始终面带理解的笑容，坐姿也更倾向客户的方向。

苏启航自我评价，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自己的签约工作已经有些得心应手，和销售员们的关系也处得还可以。但是，事实证明，苏启航错了。

春节前，叶烨律师将苏启航叫回了所里。

“小苏啊，你来的时间不短了，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评价啊？”叶律师靠坐在他的大黑皮椅里，隔着大老板台问苏启航。

苏启航坐得笔直，不假思索地老实回答道：“我觉得总体还可以。我按照您的教导，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进步，现在对于律师工作越来越有感觉了。”

叶律师嗤的一声笑出了声，“你还真不谦虚！”

苏启航尴尬的笑笑。

叶律师伸出一只手，两个指头在桌上敲着说：“知道博大地产的销售员对你的工作什么评价吗？”

苏启航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不知道，应该还可以吧？”

“还可以？”叶律师好笑地看着苏启航，道：“他们说你，不坚定，太弱势，对客户太谦卑，说服不了客户，导致他们的客户最后没有签约。”

“什么？”苏启航一着急，站了起来，“太谦卑？我怎么谦卑了？”

“坐下，坐下！”叶律师抬手做出让苏启航坐下的手势，道：“别这么沉不住气！不像个律师样儿！”

苏启航坐了下来，听叶律师继续道：“你是不是跟客户签约时，身子往前躬着？”

“什么？”苏启航感觉很不平，她解释道：“坐在沙发上隔得远，茶几又低，我不往客户方向前倾，看不清他们指的是哪条。这怎么就成谦卑了？再说，房子卖不出去，能怪到我头上吗？前面出了氨气事件，后面有竞争楼盘横空出世，是他们自己房子卖得贵，怎么能怪我？”

叶律师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人会听销售员的！房子卖不出去，没人会真的怪到你头上。不过，这件事你也要吸取教训！销售员说得也不全是错的，我们做律师的，时刻要维护己方客户，包括客户的形象，所以你面对对方客户时，尊重没有错，但是要有个度，不能太尊重，这样就可能让自己的客户不舒服了，心生不满，觉得你弱了本方的气势！明白了吗？”

苏启航将叶律师的话细细品味，虚心受教，“明白了，叶律师，谢谢您！”

“好了！今年辛苦了！明年回来，继续好好干！”叶律师说着，递给苏启航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苏启航两个月的工资，这就是传说中的年终奖了。苏启航双手接过来，高兴地大声回答：“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干！”说完，鞠了个躬，退出了叶律师的办公室。

晚上回到家，苏启航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献宝似的将信封举给司徒看，高兴地拉着司徒去吃火锅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