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审律师也是京城的律师，是一家以刑事辩护业务为特色的中等规模所。据说该所创始人之一是某位开国时期司法界大佬的孩子。该所接手的刑事辩护案件，律师费的起费标准是一百万元。

近年来，随着该所创始合伙人的逐一隐退，该所的江湖地位也在逐渐下降。代理案件的胜诉率已经大不如前。

苏启航通过孔女士提供的电话，联系上了其中一位一审律师，那是一位中年男律师。在苏启航说明联系他的原因后，他让苏启航第二天到所里去找他的助理，小沈。他会嘱咐小沈，将全部案件材料提供给苏启航。

苏启航第二天上午就到了那家所去找小沈。两人一见面，都很意外。他们认识。小沈竟然是苏启航大学室友秦怡的前男友，当时来过苏启航她们的宿舍很多次，还曾经请过全宿舍的人去看录像。

小沈是法律系的。他和秦怡是在校学生会认识的。秦怡当时是政管系那届的系花，能歌善舞，还拉得一手非常好的小提琴。两人大一时，一个在校学生会的文艺部，一个在外联部。大一第一学期没结束，两人就相恋了，成了苏启航她们宿舍的第一对情侣。

不过，大四毕业时两人分手了。秦怡的爸妈坚持让她回老家杭州。小沈的爸妈坚持让他留京，考部委的公务员，最后他好像是去了最高院当终身制书记员。自此之后，苏启航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小沈的消息。

苏启航此时在律所见到小沈，划过大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怎么从最高院辞职了？”脑袋里想着，她的嘴上就问了出来。

在她的记忆里，小沈进最高院工作，应该是小沈爸妈非常在乎、非常骄傲的事。小沈爸妈在一个小县城的法院里工作，最高院对于他们来说，那是隔着好几级的上级机关。虽说当时招人时说的是“终身制书记员”，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谁能保证过几年政策不会变呢？

所以，苏启航想不明白，小沈的爸妈能同意小沈离开最高院，出来做一个不受法官待见、生计没保障的律师。她更想不明白，作为妈宝男的小沈敢造父母的反，擅自从最高院辞职出来。要知道，小沈当年连爱得死去活来的女朋友都舍弃了，就是为了满足父母，特别是妈妈的期望。

小沈显然猜到了苏启航的脑袋里转着什么念头，他无奈地解释道：“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用瞎猜了，我爸妈现在跟我断绝关系了。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哪里知道在京城当一个小公务员有多难！手里没有权力，光靠那点儿死工资，家里提供不了支持的话，根本买不起房。买不起房，连个女朋友都找不上，更别提讨老婆了。”

苏启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沈犹豫了一下，问苏启航道：“启航，你知道秦怡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怎么？”苏启航有点儿惊讶，“你们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了吗？”

小沈苦笑了下，叹道：“秦怡那样的性子，你觉得她还可能理我吗？”

苏启航想了下，也是，秦怡的性格很决绝，一旦决定了的事，她绝不会再拖泥带水，既然分手了，那就视同陌路。

“秦怡在杭州市公安局法制处，已经结婚了。老公是学计算机的，好像是在阿里工作。去年生了个宝宝。”苏启航将秦怡的情况给小沈简要介绍了一下。

“她，幸福吗？”小沈关切地问道。

“应该很幸福。老公、公公婆婆都非常疼她。还有她爸妈，你知道的，有多护着她。再说了，秦怡自己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谁能让她受委屈啊！”苏启航道。

“嗯。”小沈的神情很复杂，又失落，又为秦怡高兴。

苏启航静静地坐在旁边，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沈回过神来，挤了个笑容，对苏启航道：“咱们办正事儿吧，回头找机会我请你喝酒，到时再叙旧。”说完，他带着苏启航到了档案室，推出出了八大箱资料，“这些都是这个案件的资料，大部分是鉴定报告，你看，你想怎么取走？是到楼下的专业复印室去复印，还是在我们所里扫描？”

苏启航想了下，“扫描吧，我带了移动硬盘。”

“好，”小沈道，“我之前扫描了已经公诉的这起案件的资料，这部分可以直接拷给你。其他资料，我让所里复印室的阿姨帮你扫一下，再拷走。”

“好嘞！多谢了！”苏启航开心地致谢。

小沈笑了下，道：“客气什么？咱们是老朋友了，这点儿小忙根本不算个事儿。”

苏启航从一审律师处取得的资料，极大的减少了祖晓强律师查阅资料的工作量。祖晓强看到苏启航发来的资料邮件后，给苏启航回复了一个“赞”。

祖晓强和马乐天在吉林当地进展得并不太顺利。虽然来之前已经跟公安、检察院沟通过阅卷的事儿，但真正到了这里时，他们还是只看到了提起公诉的那一件古董的资料。

对于祖晓强询问的其他数百件古董公安打算怎么处理，是否涉嫌刑事的问题，负责案件的侦查人员以还在侦查中为由，拒绝透露任何信息，也不提供相关资料供查阅。

祖晓强和马乐天两人会见孟总很顺利。孟总的情况很不好，身体有些浮肿，脸色也很苍白。孟总解释，他有糖尿病，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他再三恳请祖晓强一定要设法给他取保候审，不然，他已经感觉快撑不下去了。

祖晓强和马乐天从吉林回来后，申知策律师召集古董案项目组成员开会。项目组成员又加入了欧阳飞和一名叫祝花开的实习生。

祝花开，是一个长得很有点儿风流倜傥感觉的小男生，身高足有一米九，在法大读研三。

祝花开的到来，让欧阳飞有点儿小郁闷，团队里来了个比他还帅、比他还年轻的男性，他感觉自己在女同事面前受欢迎的程度明显下降了不少。

苏启航为此，没少取笑欧阳飞，而且她终于体会到了和欧阳飞斗嘴占上峰的快感，这让苏启航对祝花开的好感爆增。

祝花开被苏启航火热的眼神吓到。有次，他终于忍不住对苏启航道：“那个，师姐！我有女朋友了。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不好，没吸引力！是我已经和我女朋友从高中就在一起，感情真的很好。我这个人，别看外表风流，但其实我很传统、很专一的。所以，……”

苏启航伸长胳膊，重重地敲了祝花开的额头一记，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瞎想什么呢？我对你没兴趣！”

“那你……”祝花开十分不解，他不会看错啊，从小到大，追他的女生众多，他自认为在这方面经验很丰富啊。

苏启航又敲了祝花开额头一记，感觉简直是好极了。之后，她直视着祝花开的眼睛道：“我看你，跟你没关系！我保证，对你没有兴趣！你可以百分之百地把心放到肚子里！还有，对女人专一，很好！要保持住，继续发扬光大！”

祝花开疑惑地点点头。

现在古董案项目组开会的小会议室里，苏启航看着下意识地与祝花开拉开距离的欧阳飞，心里直乐。

欧阳飞看到苏启航脸上的笑意，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别过头去，不理她。

坐在欧阳飞身边的祖晓强，误以为苏启航在对着他笑，跟苏启航开玩笑道：“呦！看到我这么开心啊！你这是几天没见到我，想我了？”

苏启航的笑容僵在脸上。

欧阳飞则坏笑了起来，还对着祖晓强竖了根大拇指。

祝花开和马乐天两人一如既往的，安静看戏。

申知策律师这时大步走了进来，“人齐了。那就开始吧。晓强、小苏，你们先说一下你们调查的情况。”

祖晓强道：“申律，我和乐天去吉林就看到了这次公诉的那件古董的资料，会见了孟总。要不，先让小苏说一下她从一审律师获得的资料情况？”

申知策律师对祝晓强点了下头，看向苏启航。

苏启航早已打开了电脑中整理好的案件情况，见申知策律师看向她，她立即汇报道：“申律师，根据从一审律师那里获得的资料整理的情况，孟总与张总共交易了五批古董，总件数为264件，交易总金额226714.5万元。其中，退货两批，共31件，退货的古董交易总金额4577.6万元。未退货的233古董中，向公安报案148件，涉及交易总金额113738.4万元。这148件古董有张总请当地文物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报告，鉴定结果均为假古董。另有85件，没有向公安报案。据一审律师向孟总、孔总了解的情况，这85件可能是张总私藏了。这85件古董涉及交易总金额为108398.5万元。此外，还有借展古董两件，价值5000万元。”

“退货的那两批古董现在在哪儿？”申知策律师问道。

“据一审律师了解的情况，两批退货也被公安拉走了。”苏启航回答道。

申知策律师想了下，追问苏启航道：“你刚才说报案的假古董是张总委托当地机构出的鉴定报告，那公安拉走这批退货之后，公安有没有鉴定？”

苏启航被问住了，她一边翻看着桌上的资料，一边不确定地道：“我印象中除了张总报案的148件古董的鉴定报告外，没有看到有公安委托进行的鉴定。不过，我再查一下。”

祖晓强这时插话道：“这个情况我在会见孟总时了解到了。据孟总说，公安调查针对的就是张总报案的那148件古董。退货的两批古董，公安后来通知孟总要退给他。不过，一审律师建议等案件结束后再拉回来。”

“现在这些古董都在哪儿放着呢？这个情况了解了吗？”申知策律师又问道。

祖晓强答道：“报案的和借展的古董，都在张总那个私人博物馆里堆着呢。公安带孟总去辨认过。孟总说，不少古董都碎了，另外很多都不是他原来卖给张总的古董。”

“噢？”申知策律师神情一振，追问道：“这点能证明吗？”

祖晓强点点头，回答道：“我当时问了孟总这个问题，孟总说应该可以。他说，他当时选好古董后，都是拍照、录像发给张总，张总看好后，他才从上家买下古董。所以每件古董都有拍照、录像留底，相关资料如果不在公司，就在他家里。”

“好。这个情况很重要。”申知策律师道，“晓强，你会后和小苏联系孔总，将这些拍照、录像找出来。退货的古董现在在哪儿？也在博物馆里吗？”

“不在，”祖晓强答道，“孟总说应该是在公安那儿。我也跟公安核实了，他们找了个办公室堆着呢。他们还催，让我们跟家属沟通下，尽快拉走。”

“嗯。”申知策律师道，“等孟总取保出来，可以建议他拉回来。他挑得古董，还是他亲自把关一下比较妥当。还有什么情况需要说的吗？”

祖晓强和苏启航都摇了摇头。

“欧阳、小马、花开，你们几个有什么问题吗？”申知策律师问道。

欧阳飞提了问题，“小苏，你刚才说报案的148件，鉴定报告结论都是假的。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公诉的是一件，除了鉴定报告之外，关键证据是卖家的证言。那个卖家说，她卖得就是现代仿制品，不是古董。孟总知道她卖的就是现代仿品。那另外147件卖家，他们怎么说的？公安应该也询问他们了吧？”

“对，”苏启航对欧阳飞点头道，“公安确实询问了这些古董的卖家。这148件古董卖家是43家。其中，跟公诉的那件古董是同一卖家的，还有5件。其余142件古董共42个卖家，公安找到并询问了其中的34家，有7家没有找到。被询问的34家卖家中，有15家明确保证卖的就是真古董，有11家回避了真假的问题，只有8家跟公诉的那家一样说是卖的现代仿品。卖家明确承认卖的是现代仿品的，一共57件，涉及交易总金额3739.8万元。”

欧阳飞追问道：“回避真假的那11家是怎么回避的？”

苏启航在面前的资料里翻找了一下，回答道：“有的直接拒绝回答，有的说记不清了，有的说可能吧、不确定之类的。”

欧阳飞继续问道：“那15家明确说卖真古董的，跟其他家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他们敢保证卖的就是真古董？”

“从笔录内容来看，这15家有交易古董的资质。”苏启航看着欧阳飞回答道。

欧阳飞冲苏启航点点头，之后对申知策律师说道：“我没有问题了。”

申知策律师见大家都没有问题了，开始给大家布置任务。他先对祖晓强和苏启航道：“晓强、小苏，你们两个找孔总要来每件古董的拍照、录像后，跟鉴定报告里的核对一下，然后去找那43个卖家一一核实一下，除了核实鉴定的古董是不是卖给孟总的那件外，再跟那些说是卖现代仿品、以及不明确真假的卖家询问一下，交易的到底是不是真古董。”

祖晓强、苏启航点头。

申知策律师对祝花开道：“花开，你协助祖律和小苏。”

祝花开朗声道：“好。”

接着，申知策律师转向欧阳飞和马乐天，道：“欧阳、乐天，你们两个调研一下国内做古董鉴定的权威专家。等晓强他们整理出来资料后，你们也拿一套，拜访一下权威专家，看看有没有必要重新做一下鉴定。专家的事儿，也可以问问孔总。她协助孟总这么多年，应该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个行当。”

欧阳飞和马乐天点头，领了任务。

申知策律师先走了。

欧阳飞对祖晓强、苏启航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孔总那儿？到时别忘了叫上我一起去，我顺便去问下她专家的事。听说她们家的大四合院特别气派，正好借机参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