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采来的收获,由殷于歌亲自动手,她满心欢喜,最终跟着学做了盘简单的素菜。好在加上叶知秋做的美食,也摆了满满一桌的家常小菜。用过饭,打来一壶桑落酒,给二人的酒杯斟上。就在琉璃馆中的小湖边,席地而坐。
繁星点缀,月色朦胧,殷于歌饮着酒,不自觉的,轻柔靠在他的肩头。如果时间定格在今日多好,她满含笑意的看着卫子期。
一直到他转过头,才忽的视线转移。又蜷起双腿,双手环抱着,头趴在膝上。手指在一旁划着草,夜那么静,都能听到划草而过的声痕。
“于歌。”
他的声音缓缓而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嗯?”
他继续说着,“如果当年没有以真,你还会变心,爱上齐憬然吗?”
听到这句,她陡然抬起头,她只是贪恋这一日的美好。而那些如果,永远都只能是如果。
“她很爱你,她的家族也当对你有所助益。”
“那你呢?你爱我吗?”他的眸如天上的星辰,闪烁迷人,直直的看着她。
她轻笑,“曾经。”又饮一杯。
卫子期闷哼,“那今日的吻,不过是你片刻动情?”
“我以为我们可以接受。就像在西戎驿馆那晚,就算酒后…也改变不了什么。”
卫子期勾起嘴角,吻了上去,他摸不透她的心,但是她的身体,他很熟悉。
这个吻霸道绵长,等殷于歌再有喘息的机会时,她已经平躺在草地上。他试图对她说些什么,而突然的困意袭来,全身无力,直直的躺了下来。
一旁的瓷酒瓶被碰倒,桑洛酒滴落在草上,迎着月色,悄然闪烁。
星夜之下,原本宁静而美好。映照着他的脸,俊美无暇。
“对不起。”
殷于歌在他怀中探寻着,拿走大将军印信。又在他额上悄然留下了吻,他脸上的疤痕显得尤为明显,纤纤细指摩挲,还能感觉到疤痕上的一些凸起。
“再见了。”
只一翻身,不再有任何留恋,毕竟,人总是要洒脱一些,虽然她尚未办到。
趁着月色来到书房,密密麻麻的资料堆满了房间。殷于歌拿出火石点燃烛火。用印信盖在纸上,随后放回在笔架旁。收起折好的纸,她快步回到南幽馆中她的住所。
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深夜单人出行,像古琴一类的大件自然无法带走。
她收拾细软,从书架的隔间上拿出一个盒子,那是卫子期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一对红色雕花耳环,小巧精致。红豆大小的殷红色玉石下嵌着银链,以前她是经常戴着,而如今,它安静的躺在那里。还有一把小匕首,已经好几年没有用过,她打开,仍然寒光四射。
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她都那么熟悉,这三年来,逐渐堆砌成这个家的地方。
殷于歌轻叹一声,别处自有明日。
收拾好东西,牵马来到大营出口。
营门口小兵热络寒暄,“殷姑娘,这么晚还出去啊!”
“有事要办。”
说着从怀里掏出纸递给小兵,“临时下的命令,所以白日里没有知会。”
那小兵原本有些狐疑,看到有大将军印信,来人又是殷于歌,即刻开闸放行。
“注意安全哦。”
“多谢。”她会心一笑。
骑在马上回望夜色笼罩中的西军大营,苍凉雄壮,饶是有万分不舍,也含笑离去。
而另一边,因为卫子期的特别命令,所以没有巡逻兵在附近探查。卫影久等不见他人,于是来此地查看,发现卫子期躺在草坪上。没有打斗痕迹,又闻到酒味,以为他喝多,将他扶到房间,又请了戚军医来看,这才知道被下了药。
“什么药?严重吗?”
“应无大碍。”
戚军医以针刺穴,直到他缓缓转醒,卫子期揉着太阳穴,“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呢?”
“何人?”
刚一出口,卫影恍然大悟,和他在一起的只有殷于歌了。
“发现你倒在草坪上,并无他人的踪迹。”
卫子期坐起来,努力使自己头脑清醒。摸向腰间,果然,印信不在了。
“卑职马上去寻。”
难怪她今日如此热情,不过都是她想离开军营的计谋罢了,他苦笑一声。
“不用了,备马!她一定出城了,而且在去西戎的路上。”
“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
那她应该没走多远,卫子期快速起身,不顾戚军医的劝阻,摔门而去。
出了军营,一路向北,夜色苍凉的大漠戈壁中,两匹马一前一后的飞驰着,大漠无垠,可是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将军!再往前走就是西戎境内了,前次事物刚结束,如今我们未带公函,没有印信,这么进入到是不妥。”
卫子期不理,继续向前行进。
“重伤初愈,请将军回营,卑职即刻派人去寻殷姑娘的下落。”
“将军!”卫影疾驰,迅速横亘在他的前侧,“请将军以大事为重。”
“派一队暗卫寻她。”
见他调转马头,卫影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既然已越过西戎国境,殷于歌慢步悠悠骑着马在去拜叶城的官道上徐行。夜晚之间,银月倾泻而下,没有多少行旅。即使是官道,也还是有些瘆人。
忽的,前方窜出几个黑衣人。
完了,明明方才想着,怎么现下就成真了。虽然自己势孤,也不能这么认怂不是。殷于歌从腰间迅速掏出匕首准备着。
却没想到,为首之人下马后恭恭敬敬的鞠躬。他用着蹩脚的云秦话说道,“殷姑娘,主人有请。”
这一举动着实让殷于歌摸不着边际,她从不认识什么其他人,“主人是谁?”
“主人说,殷姑娘去了便知道了。事关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旧事?那就只能是与娘亲有关。殷于歌心存忐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明白那人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踪。不过,她还是收好匕首。
“我可以随你们去。”她扫了一眼,“不过,这大半夜的你们一群男子蜂拥过来,至少让我知道你们不是歹人。”
“主人说,看了这个,殷姑娘就明白了。”
那人递过来一张卷起的纸轴,迎着马灯,她接过打开。
绢纸上,画有两名年轻女子。左侧的女子万种风情,美艳至极,是沁姨。而另一个便是她娘亲,柔美温婉的气质跃然纸上。
画上的两位女子线条流畅,勾勒出动人的容颜。看纸张和笔触,同类型的画她在巴尔沁的房里也看到过。只不过那是两张单人的。
她斜睨着眼,卷好画又重新递过去。“那,走吧。”
随他们在官道上走了段路,绕进侧面的戈壁。又行了几里路,才在一处绿意盎然的庄园外停下。这座庄园占地蛮大,是西戎的石制风格,主体以石材和泥土为主。人高的绿植立于院中,气势恢宏,夜灯的照耀下,植影斑斓。
走廊旁侧以轻纱为障,随着夜风起伏轻舞,飒是美妙。而走廊的墙壁上还有些云秦的书法作品。看样子,庄园主人对云秦很是了解。
大堂位于走廊尽头。她刚踏进去,侍从便关了门,堂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哈哈哈哈哈,果然和袖颜长得很像。”
西戎四王爷从堂后出来,紫色的披风使得本不宽厚的肩变得更加瘦削。他眯起眼打量着殷于歌,眼角皱纹挤成一团。
“哎哟,都长这么大了。”
“既邀我前来,我也应该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何人。”
他笑着,这女子倒有几分胆魄,“本王乃西戎国王的胞弟,四王爷。”
她内心疑惑,西戎朝廷与此事又有何干。
“四王爷以娘亲为名邀我前来,该不会只是叙旧这么简单。”
“来,坐。”
她就近选了一把椅子坐下,四王爷就坐在她旁边,仔细的打量着她。
“我想大概的你已经知道了,当初西戎与云秦之间对立已久,你娘生于云秦,可却没有吃过云秦一粒米,在西戎长大。是朝廷选了你娘,见她冰雪聪明,又柔美可人,派了任务另她远赴云秦,你娘却偏偏爱上了你爹殷启谦,于是有了你。”
“什么任务?”
“这个嘛,当年本王也很年轻,却也不知其中缘由。”四王爷眼睛眯起一条缝,继续说着,“本来幸福的生活美满,可你爹却突然被定了罪,你,不好奇吗?”
殷于歌回想,当年他爹犯的是杀人之罪,杀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家副使。王副使是苏家的远方表亲,同时也拥有一身才干,平步青云,当初圣上刚命他为特使,出使西戎,却惨遭杀害。
她不觉得爹爹是这样的人,可是他亲口认罪都是她自己看到的。所以这段往事一直以来都压在她的心底,她没有任何证据,甚至不了解案发情况,无法做决断。
“当年定你爹罪行的人正是卫骁老将军。”
“难道不是刑部?”卫骁是卫子期的亲父,即使到他知道她的身世以后,也从未听卫子期谈过与殷家案件相关的事。
四王爷捋了捋自己浅短的胡子,“是刑部审,可是决定性证据确是他拿出来的。”
“自他与你爹见面之后,你爹就改了口风。”
他说的话像在平静的往事回忆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不过作为一个西戎的四王爷,他又如何知道这么多。“四王爷倒是了解的透彻。”
“你要知道,袖颜你娘亲一直是我们托以重任的,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才知道了她在都城竟然安了家。”
他摇摇头,“只可惜,我们派人去寻,去军姬所时,她早已不在,下落我们也不无从得知。”
她手紧握着拳,克制自己想起悲伤的往事,“四王爷今日邀我前来怕是不只为了告诉我这些往事吧。”
他起身,瘦削的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殷于歌不解,以沉默相对,等着他的自述。
“你爹被人陷害入罪,而你家破人亡,如今四海飘零,没有落居之所,而这些,都是卫修造成的。”
殷于歌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没有证据的话我是不会信的。”
四王爷向后靠在椅背上,轻声笑道,“证据?我若是有证据,早已解决了他。可如今,欠缺的就是证据,至于事情真假,殷姑娘不妨亲自问卫大将军。”
如果他指控属实,卫老将军的确陷害她爹,那么这个真相势必削减卫骁的话语权。而多年前的案子,又涉及到朝廷重臣,想要查清,只能利用卫子期,四王爷也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若指掌。
“用往事的真相,四王爷又想得到什么?”
“卫老将军现在在朝内从政,一直持着对西戎的主战态度,他的嫡子卫大将军,征战百越、丘迟,军功无数。马上又要与苏国公联姻,在朝中定会势不可挡,接下来定会向西戎宣战。而我,需要你查明真相。”
“于歌不过只是区区一介民女,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四王爷突然站起,“殷姑娘啊,你有!你和卫大将军的事,本王也有所耳闻。”
“那王爷自然也知道,我今日趁夜离开,也是为了避开他。”
“殷姑娘问过他殷家案件的事吗?”
他倒是真的没有和她谈过以往的案件,即使在知道她是殷家孤女之后。
她不答,岔开话题问道,“齐憬然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这个女子果然如他所说,聪慧无双,他丝毫未提齐憬然,也能猜到八九分。四王爷眉毛扬起,像要飞出那瘦削窄细的脸,“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