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教庄园中。

到了西戎已经半月，连齐憬然的面也没见几次，殷于歌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人呢？”殷于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满桌点心，却毫无食欲。

“主司说，他在商议教中事务。”

殷于歌美目一瞥，“带我去。”

“主司还说了，这几日，先让若岐带姑娘去庄园四处转转，了解了解庄内情况。

若岐便是眼前这名女子，她递过汤碗，“这是今日调制的汤，姑娘尝尝。”

“我不想喝。”殷于歌斜睨一眼，每顿都有各种汤品，“我要见他。”

“主司说了…”

殷于歌兀得起身，“我又不是囚犯。”

“我…”若岐垂着头，吞吞吐吐。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皱成了一条线。

“好，不带我去也行，那你别跟着我，我要自己逛逛。”说罢，她便起身准备离去。

若岐瞥见桌上的汤还未曾动过，她端过来，喊道，“姑娘！这汤，是主司大人特意招大厨为你熬制来调理身体的…”

她斜睨一眼，“我不想喝。”

说罢殷于歌便向前方走去，“不要跟着我！”

这山庄很大，已近六月，又处于西北之地，即便庄内满是植物，也掩盖不了夏日气息。齐憬然费尽心机才使云秦内乱如此，绝不会轻易放弃他的野心。

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等，等自己探查到这里的情况，再伺机去城里通知秦青这里的动态。

可是齐憬然这几日，在哪呢？

少了若岐这个小尾巴，殷于歌自在许多，就在庄园里逛着。越过这片小胡杨，一汪绿色的水潭静落地面，在这初夏时节异常清亮。水潭中飘起青绿的睡莲，已逐渐合了花苞。

而在水潭的对面有处房屋，由于地处大漠，这庄内大部分石屋都是开窗通风，而这里竟然门窗紧闭，门外还有人防守。

她走的累了，就在水潭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静静地隔潭瞧着。

约莫半个时辰，齐憬然和几个西戎贵族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衣着尤其华丽奢靡。守卫关上石门，又将钥匙递给了他。

这锁，要是这时候有郭艾这个开锁大王在就好了。

殷于歌一怔，郭艾。

自己是怎么认识他的？通过谁呢？

她捂住头回忆着，却觉得头脑愈发的混乱，那些记忆，似乎都在逐渐消逝。

为什么会这样…

她轻抚上自己的脸，又从潭中掬了一捧清水，拍打着脸。可饶是想了许久，也仍旧想不起。还有关梦，她是跟着谁来了上古关城。她一直坐在那，直到漫天红云映在潭水中，像燃烧着的无尽的火焰，她才提起腿向来时路走着。

大漠中的气候，夜晚凉意渐渐袭来。走到她所住的院落面前，正好看见若岐自前方而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主司来了，在房间等你呢。”

殷于歌眸色微沉，走了进去。齐憬然站在门口，满脸温柔，浅浅笑意。

“回来了。”

齐憬然伸出手，拉起殷于歌来到桌旁，“你看，我今日特意让他们做了些云秦美食。”

殷于歌垂眸，满桌的美味佳肴，当然，照例有一碗汤放在那里。她在齐憬然身旁坐了下来，夹了些吃食，又笑起，“你这几日，很忙？”

“如今玄月教融入西戎朝廷，这段日子都有些要事与他们相商。”

“噢…”殷于歌夹了一块糯米鸡，送入口中，“好香。”

“多吃些，你都瘦了。”

“整日待在这里，那些药草我都处理好，你又不来陪我，真的很无聊。”殷于歌眼前一亮，“既然你那么忙，不如叫上雪儿过来！”

“觅雪？”

在殷于歌面前提起她，齐憬然倒是有些尴尬，摸了摸额头，“她…最近有些事要处理。”

“噢。”

齐憬然眼一瞥，视线落到那碗汤中，“这汤都凉了…”

“我今晚不想喝汤，每天都喝，我都喝烦了。”

“这可是我特地叫人为你调制的。”

殷于歌眸色微沉，计上心来，她端着汤碗，轻轻摆动，一个不小心，便掉落在地上，又可怜巴巴的看向他，“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他轻抚着殷于歌的发丝，“我让若岐再打一碗来。”

殷于歌一把拉住他的臂弯，靠在他肩头。这么亲昵，齐憬然倒是有些紧张。他俯下身，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好像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殷于歌撅着嘴，满脸惶恐，又钻进他的怀中，“明明我记得有许多朋友，现下却记不起他们的模样。”

“是么？”

齐憬然暗笑，又揽紧了些，“有我一直在于歌身边，不要怕。”

殷于歌在怀中抬起头来，澄澈的双眼看着他，“憬然。”

她坐直了身，“前些日子你让人送过来供我练习的药草我已经用完了，明日我想亲自去一趟拜叶城，去药馆看看。”

齐憬然微眯着眼，“这，倒也不是不行。”

“明日我陪你去。”

“你？”殷于歌顿了顿，迟疑道，“你近日不是很忙么？”

“无妨，陪你最重要。”

她转过身，慢慢走着，“其实，若岐陪我就可以了。”

齐憬然笑道，“方才还说我没来陪你，你很无聊。”

殷于歌美目一转，“可是明日我进城，又不是在庄内。再则说大事为重，我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挠乱了你的计划。”

“你确定？”

“嗯。”殷于歌重重的点了点头，明日要趁机找到秦青，让他跟着去简直…

齐憬然又露出那片笑容，让人看不出情绪，说着还自己端起汤碗饮了一口，才递给她，“汤快凉了。”

这汤就算有问题，现在也得喝。殷于歌咬牙，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又用茶水漱口，莞尔而笑，“我吃好了。下午走得太热，我先去洗浴。”

殷于歌来到浴池中，又一遍盘算着明日的计划。得买些山茄子制作迷药，这样便可以拿到钥匙，进入那个房屋，看看齐憬然究竟在搞什么鬼。还有，找到秦青或者是联络点。她钻进水中，仍然感觉心中缺失了一块，她好像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才来到这里。

那个人的名字，殷于歌久也想不起，就这么静静的趴在浴池边。看水雾缭绕，热气蒸腾。她记得秦青，记得郭艾，记得她来这里的原因，还有关梦的名字。而她的记忆中，好像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总是在自己耳边唤着，“于歌…于歌。”

他是谁呢…

翌日清晨，殷于歌早早起来换了男装。拉上若岐来到拜叶城中。拜叶城热闹非凡，只是不曾在路上见到云秦人，要知道，以往的拜叶城中，云秦行旅四处都是。

随意在路边喝了碗羊杂汤，殷于歌问道，“店家，这云秦人开的店怎么都换了？”

店家边烙着饼子边说道，“这位小哥你不知了，最近朝廷下了命令，不再接纳云秦人来拜叶城经商。”

殷于歌眉头微蹙，不知道秦青他们撤了没有。不过，珠娘杂货铺肯定也已经。

“那么，他们都被赶回云秦了么？”

店家笑嘻嘻的回答，“不知道了么，可能有些离开了，有些留下了么。”

“噢。”殷于歌低头，闻着这汤的味道，顿时又毫无食欲，有些想吐。

若岐见她这副难受的模样，问，“怎么了？”

“我，我想去茅房…”

这，若岐向四周看了看，街斜对面有一家大型酒肆，“我们去那里。”

“好。”

到了酒肆茅房，殷于歌进去钻了圈，又捂着鼻子跑出来，“不行，这里太脏了，帮我找个单独的。”

“那，我去开个房间。”

殷于歌的脸儿扬起笑意，“好，好！”

转眼，殷于歌换来伙计，“你就跟刚才那位姑娘说，我等不及去了公共茅厕。让她去药坊帮我买这些药草，之后再在这汇合。”

说罢她从怀里钱袋掏出来五两白银，又递过去药单。

“好嘞，好嘞。”

“记住，别说漏嘴了。”

“好。”

殷于歌见状，猛地往门外跑去。首先，得偷偷买些山茄子。凭着往日的记忆，她来到珠娘杂货铺隔壁巷中的那处医馆。这医馆很大，顾客也很多，就算她来买过东西，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她粗着嗓子，“我要山茄子。”

“山茄子？”药僮回道，“此药一个人只能买一株。”

“那便给我一株好了。”

殷于歌满心欢喜，将它放进布袋装好又放入腰间，没想到如此顺利。

刚兴冲冲的出了药坊，殷于歌便被人捂住口鼻向后拉着。她挣扎无效，又觉得气味有些熟悉，等到了巷底，那人终于放开了她。

“谁？”她猛地转身。

“于歌姐姐！”

看见面前的清秀的做西戎打扮的男子，殷于歌瞬间泛起了微笑，“秦青！”

秦青满脸通红，“我接将军的信说你来了西戎，没想到真的在这碰见你！”

殷于歌有些忐忑，眼中闪过，“将军？”

长将军李胜？

“秦青点着头，又挠挠脖子，“是啊。他说你和齐憬然一起，让我在这里执行任务的时候顺便注意一下你。”

“说起来！”殷于歌问，“才听说西戎朝廷不允许云秦人在此经商，发生了何事？”

秦青的脸有些焦急，他缓缓说着，“前段时间苏国公被调查一事，朝中官员大换血。”

殷于歌点点头，她还记得这件事。

“在利州，有些苏国公支持的门生发动了叛乱。”

“什么？严重吗！”

秦青摇摇头，“已然控制下，规模不大。”

“前些日子在拜叶城中云秦商会集合点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场集会云秦商人被控告是云秦派来的细作。最近西戎王好像想借由云秦商人这件事正在边境驻军。按线报，应该这两日就会有大动作。”

“驻军？”

殷于歌闭上眼回忆起来，西戎朝廷早已被玄月教架空。那天晚上，她搭乘马车与齐憬然回西戎时，他说不会趁这段时间起兵。

秦青向四周扫视，又轻声说道，“是，看样子西戎蠢蠢欲动。卫家军旗下已有两支军队已北上，昨日到了上谷关城与西军大营汇合。”

“卫家军…”

卫家军好像与某个很重要的人有关，他穿着玄色衣衫，却又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他的名也想不起来。殷于歌微仰着头，努力思索着。瞥见两只鹘鸟在巷旁的墙上盘了个旋儿，又扑棱着翅膀，向万里晴空飞走了。

见殷于歌久也没有反应，双眼无神，秦青轻声唤着，“于歌姐姐？”

“噢。”

她一激灵，“我，今晚去探探齐憬然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可以在哪找到你？”

“药坊对面的那处民居，有一株小红柳在门旁。敲门就可以，若是看见有衣服晾起，那便是我不在，东西可以从门缝中投递进来。”

殷于歌思忖再三，近日她若再想出来，定是不能再来城中，“有没有风景好一点的地方？”

“那就，佛眼湖畔？”秦青眨着眼，问道。

“好。”殷于歌理了理衣衫，又有反胃之意，“还有人等我，我得走了。”

“于歌姐姐…”

殷于歌回眸，“怎么了？”

秦青愣了半晌，又摇摇头，“没什么，你小心。”

她嘴角上扬，犹如被风拂过的千茑藤般靓丽动人，“再会。”

与秦青作别之后，殷于歌快速回到那家酒肆，她从后门进去，一溜烟，进了公共茅房。打理片刻，又捂着肚子才从茅房中走出来。若岐一见殷于歌出来，激动的不得了。

“姑娘！你怎么这么久？我都差点进去找你了。”

殷于歌撅着嘴，满脸衰颓，又扇了扇鼻子，“这感觉太难受。”

“不如，去看大夫？”

“不要了，现在好很多。”殷于歌摆摆手，又岔开话题，“方才让你买的药材都买了？”

若岐点着头，小巧的眼睛向门外看着，“放在那里。”

“接下来，去哪里吃饭好呢。”

若岐冷淡的脸难得泛起一丝欣喜，“魁星楼的酒菜在拜叶城算是极为有名了。”

“那好，你比我熟悉。”

若岐笑起来，“以前经常陪觅雪…”

还没说完，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若岐便住了嘴，垂首跟在一旁默默的走着。

殷于歌满眼好奇，“说起来，来山庄这么久，还没见过觅雪，她很忙么？”

“这…”

若岐很为难，毕竟主司大人吩咐过，尽量少的提起这个名字。这山庄的人通通也知道，觅雪小姐和主司大人曾经有特殊的关系。

“这倒不是。觅雪小姐身体不是很好，经常生病，所以没事的话也不出院子。”

“噢。”

殷于歌想起曾经在晋州见过的她，确是脸色苍白。思绪到这里，她又蹙起眉头。这些事都记得，为什么独独那个人，却记不起了呢。这腹中的孩儿，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