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鼻子又淌血不止,太子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我。
他将我小心翼翼地扶到条案后,发现我根本坐不住,脸上掠过痛楚之色,示意那姑姑过来将我扶好,让老太医继续为我处理伤口。
“太子殿下,现在是在选太子妃,众人面前,还请顾全皇家体统。”皇后之前虽也有过惊恐,此时却是全场反应最淡定的人。
听到皇后的话,太子才将黏着在我身上的眼神移开,挺直身体。
他身高八尺有余,方才被他紧拥时我脚底悬空,脸也不过刚刚擦上他的胸口,此时四周的人都还匍匐于地,更显得他颀长魁伟、鹤立鸡群。
他长眉微扬,一双漆黑凤目看向皇后的时候,全是冷冽。
他良久才欠身施礼,开启薄唇,语气虽在认错,却恢复了刚才的威严:“请母后恕儿臣失仪之罪,只是太子妃失踪半年之久,今日既已回归,儿臣认为这选妃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荒唐!皇家之事,岂能如此儿戏!这女子是不是真的太子妃还有待验证,她方才出现在这里的方式如此荒诞,万一是妖人作祟,太子岂不危矣!来人呀,先将这女子押下去,交由宗正府审问验证后再确认身份。”皇后眼底凝霜。
立刻有侍卫蠢蠢欲动,随时准备要冲向我。
我感觉老太医在我脸上上药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大骇,我这无一处完好的小身板,无论其中哪一个侍卫再点我一个指头,恐怕就会全部碎裂了。
“且慢!”太子厉声喝止,转向自己的母亲:“母后,蒹蒹嫁入我太子府五载有余,儿臣与她朝夕相处,岂能认错?再说,即便她今日的失而复归有些突然,那确定她身份的,也不应该是宗正府,而应是她的生身父母裴尚裴丞相及其夫人才是,还有谁比父母更有资格查认自己的女儿呢?”
皇后脸色早已冰封:“太子选妃,事关国体,一经启动,岂有无果而终之理?如此中断,如何向你父皇交代?又如何向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交代?这些秀女已经经过千挑万选,不仅姿容绝美,才艺双绝,而且全部出身世家名门,很多还是千里迢迢选送而来,即便今天选不出太子妃,也得选几个良娣良媛,以为太子妃储备人选之用。”
太子眼睛深若寒潭:“太子妃重伤在身,请恕儿臣失礼,先安置她下去诊治,这里的一切,全都听凭母后安排。”
顷刻,便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抬上一顶非常宽敞的软轿,让我平躺其中,轿身晃呀晃,我就和着那轿身节奏,失去了意识。
待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被裹在一袭柔软的锦被之中,床幔低垂,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有丝丝让人神安心定的香气徐徐飘来,不断进入我貌似早已支离破碎的鼻子。
“华太医,太子妃何时才能醒来?”是太子的声音,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心力交瘁。
“太子殿下莫忧,太子妃主要是鼻骨骨折严重,胸骨、腰骨轻微骨裂,之所以看上去伤势较重,是因为脸上外伤较多,但五脏内腑均无大碍。老臣适才已将她的外伤一一处理,因为太子妃除了双耳无损外,连眼皮上都有擦伤,娘娘娇躯金贵,为令她少受药物浸肤之痛,老夫给她用了些有麻醉镇痛之效的草药,待药效散尽,娘娘自会醒来。”
“太子妃很在乎自己的容貌,她的鼻子可否恢复原貌?脸上众多擦伤,是否会留下疤痕?”
“殿下放心,外伤虽重,但若精心养护,再加老臣为皇宫里面的娘娘们配制的玉容膏,疤痕是不会留下的。娘娘的鼻骨也可以接好,只要恢复期间不再遭受重创,也会完好如初。只是老臣适才为太子妃把脉时,发现她脉相虚浮,情绪不稳,而且貌似许久没有进食,身体虚弱得紧。待她醒来,需先给她服用一些汤羹等流质食物,再服用一些安神镇静的药物,待她稍事休息后,老臣就为她接上鼻骨。但她胸部和腰部的骨裂,则需要靠药物与静养慢慢愈合了。骨伤伤势未减轻前,娘娘都不便移动。”华太医说得小心翼翼。
“那就有劳华太医了,在太子妃伤势未明显好转之前,还请不要离开府上。”太子又恢复威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为娘娘诊治为殿下分忧,是老臣的本分。只是午饭后,还请殿下安排一位略通医术的姑姑过来,协助老臣为娘娘接骨,接骨前老臣还需要一点时间向她交待一些注意事项。”
只听太子唤来一个叫做秋贵的总管,向他交待了所有所需处理的事务,房间就恢复了安静。
听不到脚步,床幔无声打开又放下,有人来到床边,轻轻坐下,温柔小意地抚摸我凌乱不堪的发,指尖在微微颤抖。
因为眼皮肿痛,我只能打开一条细细的眼缝,只见一只结有微茧的修长大手仓皇撤离我的视线。之后,我的心神就被吸入凝固在那双狭长凤目里的深邃湖水之中。
霎那间,时间停止,天地静谧。
“蒹蒹,你醒了,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掩饰不住万般缱绻思念。
他是我的什么人?夫君?我对此人为何会毫无印象?
我竭力调动着自己大脑中的所有回忆,但除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的冰冷地面,还有全身的伤痛,一无所获。
一滴清澈的水珠,自那湖水中滑落,落在我的唇边,咸咸的,蛰到了我嘴角的伤,丝丝拉拉地痛。
他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要拭去我嘴边的泪痕,动作极轻谨慎极缓,仿佛我是一尊一触即有可能碎掉的瓷器。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他惊得睫毛一颤,帮我拉起滑落肩头的锦被,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出帐外。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刚选出一位良娣和三位良媛,已经送进府来,如何安置,还请殿下做主。”是那位被称作秋贵的总管的声音。
他压低了嗓音不满道:“不要打扰太子妃休息,此等小事,此后无需禀报。”
“可是,可是,咱们府上一共三六一十八间院落,除了殿下所居明贤苑,侍卫及下人们所居三间西北方向的配院之外,还有十四间院落。两位良娣与三位良媛各居其一,五位承徽以及两位昭训三位奉仪用去其五,尚有三间空置,四位娘娘无法分配,可难煞老奴。”秋贵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乞求。
“秋贵,你是年老昏聩了不成,明明还有四间空置,刚好分配,为何算作三间?”太子此时已经将秋贵知会到门外,但我耳朵无碍,非常灵敏,依旧听得出那语气中压抑的怒火。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是少算了一间,但那间院落明显大于其他院落,老奴一直以为,那是留给,留给——太子妃殿下的。”
“放肆,本宫何时说过那是留给太子妃的!太子妃自嫁入本府,一直住在本宫的后院,与本宫合院居住即可,不用再给她单独准备院落。”
“这,这恐怕于礼不合,我朝从未有过太子与太子妃合院居住的先例,老臣担心......担心有朝臣会因此弹劾殿下。”
“这是太子府内务,岂容他人置喙?”太子语气已经充满不耐。
这位叫做秋贵的总管便熄了声,大约是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安排他新娶的那几位莺莺燕燕了。
我不仅全身疼痛,而且饥渴难耐。
这时,听到貌似有侍女为我送来羹汤,不久便看到床幔被打开,太子端着一个金丝镶边的玲珑小盅,手握一柄精致的小银勺,来到我身边,打算喂我进食。
我心甚喜,满心满眼都是渴望。
谁知太子的小银勺刚掬起一勺汤,还未送至我嘴边,门外又是一串娇软莺啼般的轻呼:“臣妾拜见太子、太子妃殿下——”直唤得人心神荡漾、酥麻软痒。
这是谁,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我心暗骂。
太子眼神微黯,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坚定地将那勺汤送入了我的口中。
唇边有伤,每进食一口汤都极其艰难,像承受刑罚一样,丝丝拉拉牵心疼痛。
秋贵来报:“慕容良娣请求拜见太子妃。”
太子并不停手,眉头微蹙道:“让她进来。”
很快就是一阵环佩叮当,人身未至,一屡勾魂摄魄的脂粉香气率先压下了博香炉里散发的安神香的气息。
“听闻太子妃姐姐归来,臣妾心中甚是挂念,太子妃姐姐一直是妹妹心中最为亲近之人,上午在御花园姐姐出现的时候满脸血迹,后来才认了出来,臣妾的心都要碎了。”来人梨花带雨,楚楚怜人。
我的脑袋不便移动,只用眼角最大限度地乜斜过去,只见她一袭水红流云纱,妆容精致,翠鬓云鬟,珠光宝气,脸冲着我的方向,一双含情美目却在太子身上顾盼流转。
太子头都未抬,只是往我嘴边送汤,我的每一次艰难下咽,仿佛都牵动着他的心神,深邃如湖水般的凤目中盛满怜惜。
慕容良娣见到太子在喂我用汤,脸上表情明显变了一变,但很就呈现一副心痛关切的表情:“姐姐可是伤得很重,小霭上午见到姐姐后便牵肠挂肚,这不刚从宫里出来就马上赶来,不来看看姐姐,确认姐姐安好,小霭寝食难安。”
说着,她示意身后一个盛装婢女走上前来,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雕工精致的翠绿琉璃盏,面露羞涩绯红之色:“这是臣妾大哥从雪域快马加鞭送来的雪莲,臣妾自知没有资格享用,想必对姐姐的伤势愈合会有大有裨益,妹妹刚刚将它亲手调成这盅雪莲羹,太子和姐姐若不嫌弃臣妾手艺不精,就让我来服侍姐姐服用吧。”
她说着就更加靠近床边,好似马上就要代替太子来喂我她手中的那盏羹,罗裙却有意无意地往太子身边撩来撩去,她身上的脂粉味道更多地随着罗裙扑进了我酸胀的鼻孔,让我奇痒难耐,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我这一个喷嚏,来得太突然,用力过猛,脸大大小小的伤口争相绽开,唇边脸颊上渗出得血比较多,一缕缕凉凉地滑过脸侧,流至枕边,我只感到钻心彻骨地痛。
“滚开!”太子眸色骤暗,抬头冲慕容良娣大声呵斥,眼神冷冽可怖,似要马上将她刺穿。
可怜美人手中那精致的琉璃盏被他这么一吓,当啷一声滑落地面,摔得粉碎。
“来人,将慕容良娣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