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我沉睡帐中,唇畔的小伤基本已经愈合,深一些的伤口用过药后也已经结痂,只要不用力张嘴,就不会痛,因此晚饭吃得很饱,也睡得很香。
墙壁之外,两个侍女窃窃议论着什么,不知怎的,声音幽幽传入我的耳朵,我不由醒转过来。
一个侍女说:“太子妃殿下这次突然回归,皇后娘娘好像非常生气,听闻上午在御花园选妃之时,太子殿下硬是护着太子妃中途离开,将她送了回来。你不知道吧,回府后,皇后娘娘还连下三道懿旨要将太子妃押去宗正府查验身份,都被太子奋力拒了下来。直到圣上降旨,裴相爷夫妇亲自来府上查验就是太子妃本人无疑,此事才平息下来。”
另一个侍女好奇地问:“太子妃就是太子妃呗?难道太子殿下还能认错自己的老婆?嘻嘻。还请相爷夫妇亲自查验,这是想置太子殿下于何地,又想要置太子妃于何地?”
“不过说到这,我一直纳闷,这相爷夫妇究竟是怎么证明太子妃身份的?莫非太子妃身上还有什么记号?”
“你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告诉你你千万守口如瓶啊!听以前专门侍奉太子妃沐浴的青荷说,太子妃左臀上有一块梅花形状的红色胎记,煞是醒目美艳。但因为在**部位,不是父母或夫妻,旁人一般不会知道的,我想,裴相夫妇指认自家的女儿,也应该以此为证吧。”
听这侍女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下午顾氏用那金属器物在我左臀上的那一戳,她能那样做,显然是有备而来。我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左臀上以前没有那个梅花形状的胎记,我就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份,肯定不是太子妃了,不然顾氏也不会那样做,她那是弄虚作假呀!
我将手伸进亵裤,摸到了顾氏为我打上的那个标记,形状还真的好像就是一朵梅花。
我又想起顾氏对我私下里说的那番话,显然是在说服我。
还有裴相下午看我的眼神,和与太子说的话,这夫妇俩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我已经明白了一些。
我心里一时有些慌乱无主。那两个侍女的谈话还在继续:
“这太子妃今日的出现说也蹊跷,有人亲眼看见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看那脸摔的,全都是伤,鼻骨都断了。就这样,皇后当场还说要把太子妃押到宗人府,如果太子殿下不那么强势坚持护住她,太子妃肯定就凶多吉少了!”
“太子对太子妃一片深情。而皇后偏又一直想让自家侄女上位,她做了皇后,她的侄女也得做皇后,皇后的位置世世代代都应该是她们姓万的,不然谁也别想活着在太子妃的位子上呆太久,这万家的女人太可怕了。哎你说,太子妃半年前无故失踪,是不是就是皇后——”
“嘘——小声点!当心这话传到宫里,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就算太子妃回来如何,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后今日还不是把她那侄女送进府来做了良娣!这皇后娘娘呀,当真好手段。”
“送来又如何,太子殿下眼中就只有太子妃一个,咱们府上两位良娣、三位良媛、五位承徽、两位昭训、三位奉仪,这么多年、太子殿下又正眼瞧过哪个?要说咱们太子殿下,真是一等一的痴情种,太子妃前世修来的福气呦!”
此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侍女匆匆缄口行礼,是太子回来了。
自我入了这太子府,不仅太子在我床前寸步不离,灌汤喂药,居室内外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即便隔着床幔,我都感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仿佛怕我会随时跑掉一般。
事实上,我全身是伤,就算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今天上午,我在御花园被吓到,一直不敢开口说话,本想告诉太子殿下,我不是他的太子妃的,可又怕皇后把我当作刺客压走,不敢说。
下午裴相夫妇来,非要把我当女儿,我才大着胆子说出我不是太子妃的实情,无奈裴相夫妇肯定已经打定主意让我做替身,故意装糊涂,仍旧唤我太子妃。
刚才墙外的侍女对话,我听得分明,她们也笃定我就是太子妃,我一定和她们口中的太子妃长得太相似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将我错认。
匆匆的脚步声在房门外戛然而止,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又关上,我听到他无声摒退房间内所有侍从。
然后就是窸窸窣窣极轻的更衣声,床幔打开,他走了进来,还是那样温柔小意地坐在床边。
我的一只手被他握住,轻柔地摩梭,好像一个人在摩梭自己失而复得的珠宝。
我心里斗争得非常厉害:是告诉他我不是太子妃的真相呢?还是如裴相夫妇所愿将计就计地顶替那个失踪的太子妃将戏演下去?
选择前者,我会不会被当作刺客,再次被押走?我滴个小身板,再也经不住一点蹉跎。上午光一个大胖子出场,就能让我拦腰断成两截。
选择后者?说实话,我也演不下去。上午顾氏只告诉了我太子妃的生身父母、外祖父都是何人,太子妃的生辰年龄,还有就是曾在怀孕期间于相府失踪。但这太子妃的性情喜好,她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她如何与人相处尤其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她的夫君太子殿下,甚至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怎么走路、怎么说话,外都一无所知。
虽然目前我对我自己也一无所知,但我已经能够肯定自己绝不是她。让我一出场就马上扮演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人,而且是这样重要受万人瞩目的一个人物,就算我不承认自己是假的,日后肯定也会穿帮的吧。
更何况刚才听那两侍女咬耳朵,我也明白了这位太子妃有一个怎么样可怕的婆婆——还是当朝皇后,以我的这点智商和被清零过的阅历,出场不久估计就又会莫名失踪的吧。
不对,对我来说,恐怕就是要彻底消失掉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感觉自己是进退两难,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主要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身侧的床往下深深一沉,有温热的气息轻轻呼在我的耳畔,他,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贴上我一条手臂,我能感觉得到里面雄浑有力的心跳。大脑空白片刻,他的鼻息已经贴上我的脸颊,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小心翼翼。
软绸摩擦的声音,在深夜也变得格外刺耳,让我胆战心惊,幽幽龙涎香的气味和着他有些发烫的气息,迫入我还没有完全摆脱肿胀的鼻翼。我的心几乎脱离我的胸口跳脱出来。
“蒹蒹,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他微薄的唇轻轻附在我的耳畔,不住地呢喃,像个孩子。
不知为何,我上一刻还狂跳着要逃走的小心脏,此刻却安静下来。
不知为何,两行清泪从我两边的眼角滚落枕畔。
我心底蓦然升起一种连自己都觉着莫名其妙的情绪——非常害怕欺骗他,害怕将他伤得更深。
我突然明白,他对她的这片深情,对我来说,着实难负。
我突然觉着自己不怕再次落入深渊了,哪怕还是脸先着地,哪怕万劫不复。
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进他那湖水般深邃的凤目,我鬼使神差地开口说出了今天说的第二句话:太子殿下,我不是太子妃,也不曾记得自己曾经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