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仍朦朦亮,朝颜便起身,做素肉丸。一边还饧了面,预备做餺飥。
她裹了面粉,正要将做好的素丸子下油锅,便听院门外有人在敲门:“姜姑娘可起来了?”
是夏夜欢留下来的那个侍卫,夏川。
夏山是朝青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位,时常守在夏夜欢身旁,而夏川则是神龙不见首尾,只要夏夜欢一叫,他便出来。
不等朝颜喊,朝青已经蹿出门去,巴巴地给夏川开了门:“夏川大哥。”
朝青缠着夏山要拜师学艺的事,夏川是知道的。见朝青一脸谄媚,不由得想笑。但仍旧肃着一张脸:“遵公子命,夏川来驱赶霸占姜小哥家房子的人。”
正在此时,油锅中的素丸子被渐渐炸出香味。
朝青一拉夏川:“我姐姐做了素肉丸餺飥,夏川大哥先来吃。”
咳,昨晚他趁着乱,也添了两碗米饭。喷香的米饭配上酱豆腐,此时那股特有的香味仍旧在胸膛间回荡……夏川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闻闻那股子香气,爽快应下:“好。”横竖是遵了公子的命令来,他吃上一顿,应该不过分吧……
一只素青大瓷碗装了满满一碗餺飥,上头浮着五六只素肉丸,再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闻着便觉得食指大动,可比在夏家的吃食热闹多了。虽然说吧,夏家的食材都是上好的,但因为三公子的原因,灶房所做的菜俱是分外清淡,油水也有点少。他们整日在墙头间飞来飞去的,体力所耗甚多,那点儿油水早就消耗得干干净净了,有时候少不了还要到外头买些什么包子炉饼之类的吃。
夏川端着碗,狠狠地往嘴里拨进了一大口餺飥,再咬一口素肉丸,真香!没成想,这不起眼的西巷小院子中吃食竟然这般好!
若是知道夏川心中这样想,朝颜非得狠狠戳一下自己的心窝子不可。昨日好不容易舍了银钱买来的五花肉,竟然被吴氏拾去煮了;而后昨晚那一顿,又足足吃去了她与朝青十日的口粮;今儿早上吧,她觉着夏川要来,便一狠心,费了半锅猪肉来炸素肉丸。既招待了早饭,夏川应不会再吃午饭罢……横竖早饭比午饭要省钱多了,朝颜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夏川还没有吃完餺飥,正房的门就开了,吴氏肿着一双眼,拉着仍旧浑身瘢痕的朝葵,走到他面前,对着夏川哇的一声就哭出来:“官爷,官爷,民妇知道错了,民妇不应该算计那些蝇头小利,将自家侄女给卖了……”
夏川正咬着素丸子,不上不下的,瞪着眼看着吴氏,又看看灶房里头的朝颜。
吴氏又转向朝颜:“好孩子,二婶知道错了。你看,朝葵还病着,你让我们搬走,我们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搬哪里去,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姜二成倚在门上,不吭气。
朝青蹿出来:“二叔,你家在西七巷不是还有两间房子的吗?”虽然他年纪小,但不代表他不清楚。
吴氏抹了一下泪水:“好孩子,二叔家的房子,那不是已经赁与别人了嘛,哪能这时就要回来。何况那两间房都破破烂烂的,哪里能住人……”
朝青差些没被气笑:“你将自己的房子赁与别人,反倒来抢占我家的房子,真是好不要脸。”
“朝青!”朝颜在里头喊了一声,却仍旧没有出来。
夏川终于将丸子吞下去,依依不舍地放好碗筷,嘴一抹,站起来,他个子高,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氏:“你这妇人,可是忘了昨日夏州官所说?”
吴氏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虽然没有吭声,但是神情仍旧不服。她,她要与他拼了!
吴氏转头朝姜二成吼道:“死鬼,赶紧过来,将这不要脸的男人打出去!”
夏川眼一眯,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他一伸手,猛然吼道:“拿罚棍来!”
罚棍?在哪里?朝青正想替夏川大哥跑腿,奈何自家只有烧火棍。
却见从院门忽而跃进两个青衣人来,手上竟然还拿着两根婴儿手臂粗、成人长的棍子!
竟然还有帮手……吴氏腿一曲,软软地伏在地上:“官爷,官爷,民妇错了,民妇这就搬,立刻搬!”
朝青顿时又朝夏川投去敬仰的目光:果然,这世道,还是武力解决问题最快!他再次坚定了要向夏山大哥学武艺的心思。只不过,好像夏川大哥也可以教授他嘛,不一定要在夏山大哥身上吊死……
其实这几年,吴氏整日只窝在家中与朝葵在一起,整日不是睡便是吃,姜二成这几年从外头拿回来的银钱也少,两人拢共添置的东西竟是没有多少。姜二成从外头借了辆平板车,上头胡乱堆了几个包袱与麻袋,挂了两只当初从西七巷搬过来的破锅,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小院。
朝葵倒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被吴氏吼了一句:“吃,吃,还想吃,怕不撑死你。”
还不到午时,事情既已顺利解决,夏川抬脚正要走,朝颜喊住他:“大哥请留步。”她手上拎着一个鼓鼓囊囊、包好的油纸包,笑道,“劳烦大哥了,这一点小心意,望大哥务必收下。”
夏川闻着,像是素肉丸。这姜姑娘倒是会办事的,若是她塞与他银钱,他定是不会收;若是贵重的礼物,他亦不会收;但这不大值钱的素肉丸嘛……
夏川愉快地接过油纸包,笑道:“姜姑娘费心了。”
待夏川一走,朝颜将院门一关,自己走进正房中,预备收拾一下。她才跨过门槛,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味儿。
像是尿骚味。
朝青跟在后头,眼神利索,一眼便看到在角落里有一淌阿什物,顿时恼羞成怒:“这二叔,也太不地道了!”
朝颜却不甚在意,只将支摘窗打开,望向外头一片葱郁的菜地,心中欢喜起来。
她撸起袖子,迎着吹进来的风,笑道:“赶紧打扫,今晚你便可以住进来了。”
其实说起来,她爹娘留下的这座房子,在西四巷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青砖做的瓦房,青砖铺就的地面,精雕细琢的支摘窗,里头的家具,俱是用上等的木料做的,厚实耐用。这几年让二叔家占去,竟是不曾好好爱惜,只见妆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污垢不说,那吴氏懒得出奇,竟然又在房中支了一个炉子,倒是将一根柱梁熏得发黑。
这厢朝颜预计着,要如何收拾房子,那头朝青却喜滋滋地想着,该如何宛转地告诉刘板凳的叔叔,让他来提亲……
夏川提着一包素肉丸,正要悄悄迈进自己的房间,夏山在背后喊他:“夏川,你手上拿的什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夏川嘘了一声:“姜姑娘给我的谢礼。”
夏山也压低声音:“此事是公子叫你办的,姜姑娘给你谢礼你不拿去给公子,竟自己私藏……”
夏川赶紧解释:“我不是怕那甄郎中嘛,若是让他瞧见了,又得责怪公子。哎,你怎么在这里?”夏山一向是守着公子的,寸步不离。
夏山叹了口气:“昨晚夫人来了,说是要替公子选妻,这不,公子鹿鸣院中如今是香风阵阵,一派美不胜收的风光,我待不住……”
夏川斜他一眼:“说实话。”
夏山神色正式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周遭:“昨晚夫人与公子吵了一架,夫人走后,公子竟然咯血了。甄郎中熬了药,公子却不肯吃,生生捱了一晚,甄郎中怕公子身子抵不住,让我偷偷来寻你,快马加鞭到极乐城去请大公子回来。”
“不早说。”夏川将那包素肉丸塞在夏山手里,就要往外走,忽而想起什么,对夏山道,“前些日子公子让我们调查屠户暴毙的案子,昨日我便有一些眉目了,一时竟是将这事忘了禀告公子。”
夏山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们先将这事告诉公子,说不定公子就能好起来了。”他们自幼伴在公子身边,看他日复一日的喝药,身子却越发的羸弱,眼神越发的黯淡,自然是与公子感同身受的。公子何曾不想像大公子、二公子那般建下赫赫之功呢,可到底拖了不争气的身子,除了在律法上微有建树外,旁的人几乎是不知晓这位夏家三公子的。
只是,若是大公子来了,怕是会与夫人争吵起来。毕竟,大公子对公子的疼爱并不比夫人少。
两人一合计,决定先将屠户暴毙案的案情说与公子听,再看情况去极乐城请大公子。毕竟,夏家一再强调,切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便动不动到极乐城去惊动容帝。
这一商议,竟是忘了将手上的那包素肉丸收起来,就这样拿去了鹿鸣院。
夏川一进鹿鸣院的门口,就闻到一股由各种香味混合而成的味道。
香是挺香的,但就是有些熏人。
夏山说得没错,只见从花厅的大门,一直到鹿鸣院的大门,竟然排了长长的一道队伍,环肥燕瘦,各种容色的姑娘皆有。
果然,美不胜收。
夏川扯扯夏山:“夫人送这么多美人来,公子能承受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