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倘若我在七日内破不了这案子,便自卸去花州州官的职责,且在容帝面前,大力举荐你,将你扶正;反之,你承受了这二十杖,且以后我要办什么案子,还须大力支持我。”
他话音落下,一时寂静无声。
夏零零看着他,良久才道:“好。”他大步出去了。
夏夜欢转向何山君,笑道:“让山君兄见笑了。”
何山君倒是正了脸色:“山君自是倾尽全力,相助公子。”
夜色沉沉,小星儿摸着肿肿的脑袋,跟着何山君出来,看着朦朦夜色,有些后怕道:“公子方才,可真是让人害怕啊。”他每次见到的夏夜欢,俱是十分温柔的,何曾见过发怒的夏夜欢。
何山君也不语,抬头看着在花州上方不断盘旋的金乌鸦,良久才道:“世人皆说生在富贵之家,便是少走了许多荆棘之路,却不知道,有些路,底下却是沼泽。”
小星儿年底到底还小,听不懂,他只记挂着:“师傅,我肚子饿了。”明明方才,师傅说要来夏季蹭饭的。
何山君猛然记起,懊恼道:“倒是忘了。”但现在回头,是不是太显眼了些。他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语重心长地对小星儿道,“一顿两顿不吃,还能劳其筋骨呢。”
小星儿扁扁嘴:“朝青每日都可以吃到他姐姐做的美味佳肴,我不要做师傅的徒弟,我要做朝青姐姐的弟弟。”
何山君:“……”为着一顿饭而背叛师门,也只有他的徒弟能做得出来了。不过,那姜姑娘的确做得一手好菜,便是他,也想整日吃咧。
等等!何山君忽而想起一个好主意。
大雨初晴,青砖地上挣扎着不少地龙。朝颜给了朝青一个竹夹子,让他将地龙夹起来,待她得空了将地龙晒干,拿到药铺中卖。
朝青举着艾草火把,在外头兴致勃勃地夹地龙,朝颜则烧火炊饭,待米饭快蒸熟时,便将切成薄片的金华火腿铺在饭上,再烧上几把火,将灶口封上,闷着。
方才趁着雨晴,她去薅了些菜叶子,洗净,放在滚水中煮过,捞起,放一点盐巴,再淋一勺自己做的豆酱,便成一道爽口的菜蔬。
再从陶罐中捞出些腌王瓜,摆好在桌子上,伸头出去叫朝青:“吃饭了。”
朝青将竹篓子放好,将火把插在石臼上,在外头将手洗干净才进去。
他在桌边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呀。”
朝颜将一大碗饭递给他,上头铺着薄薄的火腿片,火腿的油浸淫在米饭中,分外诱人。
朝青正欲扒一大口,却见姐姐正盯着他,只好讪讪一笑,坐正、端碗,缓缓吃了一口。
朝颜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每日都有肉吃,朝青便觉得,这肚子有了油水,与刘板凳打起架来,竟然觉得刘板凳的拳头不是那么有力了。
朝青再一想,似乎遇上夏山大哥后,他们家的日子,似是越来越好过了……朝青偷偷在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将夏山大哥变成自家人的决心。
与朝青不同,朝颜此刻在想着,该如何还夏夜欢的大火腿之情。
吃过晚饭,艾草火把仍旧未燃尽,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特有的味道。朝颜给朝青的床上铺了帐子,催他上床。朝青的一双脚仍旧湿漉漉的便要爬上床去,朝颜朝他扔了一块巾子,示意他擦脚。朝青只好胡乱擦了,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的衣篓里。
朝颜也不管他,兀自出门去,转身就要将门扇关好。
朝青急了:“姐,你不睡正房吗?”
朝颜将门扇关好,应了他一声:“我自睡偏房去。”顿了一下,语气便有些嘲笑,“莫非你怕黑?”
“我才不怕!”朝青下意识应道,却不再闻姐姐说话。油灯还亮着,昏昏地发着光,朝青鼓起勇气,一口气将油灯吹灭了,快速蒙头在床上。男孩子到底不知怕滋味,须臾便均匀地发出呼吸声。
朝颜静静地站在外面,听着夜风簌簌,才轻手轻脚往偏房去。
灶上烧了满满一锅热水,她将热水舀在木桶中,提进房中,将门关好,才将衣衫缓缓除去。
房中一盏昏暗油灯,映着她丰腴的身/子。朝颜将头发挽成髻,洗了脸,轻轻擦了身子后,从席子下拉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她执着铜镜,照着自己洁白无瑕的胸/口,却见那处赫然盛放着一朵粉色牡丹。
她轻轻抚着那朵牡丹,勾唇一笑,仍旧将铜镜放到席底,披好衣衫,盘腿上床,仍旧从暗柜处取出朱砂黄纸,将青色的素娟覆在眼上,将写起来。
“曾宝华,男……”
她的字写得极好,若是替人抄书,也能得几十文一日。她的字,是父亲亲自握着她的手启蒙的,字帖临的亦是父亲的。只可惜,朝青到底要走往另一条路,父亲的满腹经纶竟是无人继承……
旁侧没了朝青,朝颜本应心无旁骛,但写了一遍,却无端停了笔,想起一张俊艳的脸来。那脸上挂着温和,尤其是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专心候饭时,像一个孩子……
外头有猫,细细地叫了一声。
她猛然回过神来,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专心执笔,再次写下:“曾宝华,男……”
一遍又一遍,直到外头响起打更的梆子声,她才停下笔。
她将青素娟解下,照旧将朱砂黄纸守好,放进暗柜中。
她下床趿鞋净了手,正要上榻的一霎那,忽而想起一件事来:朝青明儿便要跟着夏山学艺了,还不知束脩是几何呢。但拜师的六礼,总是要备好的。
朝颜盘算着,睡意渐渐袭来,终是梦周公去了。
花州城一夜平静。
除了夏夜欢。
他不过是吹了一丝小风,淋了一点点雨,回来也即刻喝了热滚滚的姜水,但仍旧在一更天的时候,开始咳个不停。甄由毝给他喂了药丸,又灌了一碗药,又用艾灸,如此折腾一个多时辰,夏夜欢终于沉沉睡去。
夏山与甄由毝悄悄退出来,在隔间坐着。
夏山道:“甄郎中,公子这身体,能承受得了你的大补汤吗?”今日公子虽然用银钱买动了不少美女,但仍旧有十来个不为金钱所买动,要坚持留在夏家的。
甄由毝左右看了一眼,又用鼻子嗅嗅,才偷偷与夏山道:“公子若是休养生息,还有好几年可活;但若是夜夜笙歌,自然是暮落西山。”
夏山惊道:“甄郎中没有与夫人说明公子的情况吗?”
甄由毝叹了口气:“夫人如何不知晓公子的身体,她不过是用了另一种方法,想让公子永生而已。”只要有女子能诞下公子的骨肉,公子的血脉便能永远传承下去。
夏山默然。
正相对无语,里头的夏夜欢又猛然咳了起来。
两人又急急奔了进去。
天色未亮,朝颜便已转醒。她才推门出来,就听得外头有人清脆道:“师傅,师傅,里头有人醒了!”
听着声音,是小星儿?
朝颜疑惑地将门打开,就见小星儿望着她,欢喜道:“姜姐姐,我们来你家讨饭了!”
何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