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醒来时,日头正艳艳的烈。
旁侧有人问她:“姐,你好些了吗?”
是朝青。
朝颜虚弱地点点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要撕裂一般的疼。
朝青眼圈红红:“姐,你病得竟这般严重了,还不让我请郎中,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旁侧的小星儿连忙附和:“朝青都哭了好几回啦。”
朝青也不否认,只紧紧地握着朝颜的手。方才姐姐昏迷的时候,他喊也喊不醒,都急坏了。若不是有何山君在一旁劝慰,他怕是都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不舒服,但朝颜仍旧勉强吃了几口热热的粟米粥,脸色也大好了,只是浑身还酸痛无力,不能起身。平时里何山君看着虽然不靠谱,但还是略通医术,他替朝颜把脉,发现她高热已退,脉象渐渐平稳有力,不似早上那般虚弱。
何山君便吩咐朝青和小星儿,好好照料着朝颜,自己则跟着夏山乘坐马车,来到夏家。
进得夏夜欢的鹿鸣院,气氛却是有些诡异。
只见主屋门窗紧闭,甄由毝候在外头,正扒在窗口上,蹙着眉头,神情凝重地尖着耳朵在偷听。他的后面,有几个侍女,正端着铜盆,脸上似是有一些尴尬。
见何山君与夏山进来,甄由毝咳了一声:“何先生,公子在里头正忙。你若有事,不妨过一会再来。”
何山君大感兴趣:“公子在忙什么?”
甄由毝嘘了一声:“人生大事。”
何山君却是个生性八卦的,当下也贴在窗口上,尖起耳朵听着。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只是,这主屋的隔音做得极好,何山君听了片刻,啥都听不出来。可真是无趣啊……他正想着,却见夏山猛然变了脸色,一脚踹开门,就闯进里头去。
甄由毝叫道:“夏山,你疯了?!”
何山君睨他一眼:“甄郎中,还不快快进去!”夏家侍卫最是忠心,不可能做些对主人不敬的事。
夏夜欢喘着气,脸红如血,与卫五娘对恃着。
他的右手,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血。
方才温柔似水的卫五娘,此时像一头凶猛的狼,见外头有动静,表情越发的凶狠,持着一把匕首,朝夏夜欢直扑过去。
夏夜欢吃了药,身体本又虚弱,方才与卫五娘一阵搏斗,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卫五娘朝他扑过来,只能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往旁边躲。若是他死在卫五娘手上,倒是叫人耻笑了,堂堂夏家之后,竟然在守卫森然的自家被一个弱女子干掉。他幽幽想道,不晓得母亲知晓后,会不会后悔万分。
一个人影飞般地蹿进来,长剑如虹,贯穿卫五娘的手腕。卫五娘吃痛,匕首落在地毯上。夏山肃着脸,一脚将卫五娘踢到角落去。
夏夜欢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抓活的。”
夏山走过去,一把将卫五娘的下巴拧脱臼了,才将她绑起来。
甄由毝与何山君进得门来,顿时愣了。只见原来美轮美奂的内室,如今是被毁得一塌糊涂。名贵丝帛做的帐幔,被匕首割成条状;夏夜欢珍藏的书籍,更是散落了一地。
何山君摇摇头:“太激烈了,太激烈了。”
甄郎中白着一张脸,扶着夏夜欢坐下,撩起他的袖子,才发现手臂上头一道约半尺的伤口,正淋淋地往下流着血。
若是素日里伤了,还不打紧,但公子方才吃了那如虎似狼的猛药,血气比起平时来,自然要旺盛得多。
这不,甄郎中倒了足足两瓶的药粉,才将夏夜欢的血给止住。他又包了厚厚的布条,差些没将夏夜欢的手裹成一个大圆球。
止了血后,夏夜欢的脸色才渐渐由红转白,绝艳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心思。甄由毝战战兢兢:“公子,方才我已经给您用了解药……”
夏夜欢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话。就让甄郎中的心忐忑一会儿吧……
夏山检查过卫五娘的嘴中,并没有药丸之类的,才将她下巴合上,带至夏夜欢面前。
夏夜欢看着卫五娘,见她神情倨傲,除了有一丝不曾能将他杀掉的遗憾,便是赴死的决心。
他饶有兴趣:“为何要杀我?”
卫五娘扭过头去:“不是你死便是我死,用不着多问。”竟然十分倔犟。
夏夜欢问甄郎中:“你可知她是什么来路?”
甄由毝抹一把汗:“这……”他只知道,这卫五娘是身体最为康健的,哪里晓得竟然是个刺客?况且,这些姑娘俱是明夫人精挑细选挑来的,应是祖上十八代俱查了个清清楚楚吧。
夏夜欢又问了卫五娘几句,那卫五娘是决不开口,只狠狠地盯着夏夜欢。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夏夜欢只好示意夏山将卫五娘带下去,甄由毝也急急地跑去朝明双双汇报了。侍女们进来收拾屋子,夏夜欢与何山君便一起朝荷池走去。
待在荷池边坐下,夏夜欢才发觉,不见平日里吱吱喳喳跟着何山君的小星儿。
何山君道:“我吩咐他在家中与朝青一起照料姜姑娘呢。”
夏夜欢有些意外:“姜姑娘怎么了?”
“高热,昏厥不醒。”
夏夜欢想起昨日朝颜乘车的时候,衣衫已经被雨打湿,应是受了风寒。只是素日里这姜姑娘身体看着挺康健的呀,怎地就这般病倒了。
“许是着凉,又受了刺激。”何山君将姜家房屋被毁的情况与夏夜欢说了一遍,而后叹道,“这姜姑娘与姜小兄弟本就怪可怜的,遮身之处被毁坏,又病倒了,的确是让人难过。”
“房屋被人毁坏,他们怎么不来报官?”夏夜欢蹙眉,“莫非是姜姑娘的二叔二婶?”
何山君压低声音:“我细细观察过,那毁物的手法,是极为熟练的,不像是姜姑娘的二叔二婶做的。或许,是姜姑娘的二叔二婶请了人做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那院门不曾被毁,墙头没有脚印,房屋中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夏夜欢明白了:“是南城曾家的人做的,他们因曾宝华之死而迁怒于姜姑娘。倒叫姜姑娘替我受罪了。”
“夏三,你给我出来!”有人在外头叫,在鹿鸣院,这么叫夏夜欢的,只能是夏零零。
夏夜欢无奈地叹了一声,暗自咬牙:“总有一天,我定将这夏零零发配到极恶城去。”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脸上仍是带了笑意,悠悠道,“夏零零,七日期限未到,你又来寻我做什么?”
夏零零像一阵风般地卷进来,一脸的怒气:“夏三,你倒还有心情坐在这里,你可知,我们州府的大门,被人泼成什么样了!这乃是我们夏家的百年来的耻辱!”
夏零零后面跟着夏树,也是夏夜欢的暗卫之一。这段日子被夏夜欢派去专门盯着夏零零的,省得他搞什么幺蛾子。
夏树头都不敢抬:“禀公子,州府大门被曾家的人泼了粪……”
夏夜欢脸色一拧:“他曾家的胆子可真够肥的!”他说着,欲从椅上吃力地起身,何山君忙去扶他,夏零零这才注意到夏夜欢那包裹得像粽子般的右手。
他嗤笑道:“夏三,你这是被蚊子叮了,流了些血,便要急急包起来?”
夏夜欢淡淡道:“方才有刺客欲刺杀我,我一时不慎,被那歹人刺伤了。”
夏零零望着他的右手,只见布条仍旧隐隐约约洇出一些血丝来,可见受伤之重。他一激灵,浑身的怒气顿消,讪讪道:“要不,三公子就不用去看了,这曾家人狗胆包天,我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们的。”
说着,竟然一转身,便溜了。
何山君惊诧道:“夏零零竟这般通情达理了?”
夏夜欢唇上含笑:“若是被我大哥二哥知晓,他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唉,夏零零何时才能真正地尊敬他呢?真是苦恼呀。
他转向何山君:“如今也无事,不如我们备上些礼物,去探望姜姑娘罢。”
夏夜欢备的礼,不大像夏家的规格。一袋面、一袋米,两只肥身的母鸡,三个修房子的工匠。
何山君偷偷说:“公子,我觉得这不大符合你的身份。”
夏夜欢却胸有成竹:“你不懂,我这个叫做雪中送炭,姜姑娘定会感激我的。不如这样,我给你三锭金子,你假装要送与姜姑娘,看她收不收。”
何山君:“……”他为什么要参与这个富人的游戏?!
朝颜脸色苍白,坐在墙下的小凳子上,仍旧有些昏沉。见夏夜欢与何山君进来,忙要起身。
夏夜欢忙道:“姜姑娘,你且歇着。”
朝青和小星儿正在房中收拾,两个半大孩子,将衣衫弄得脏兮兮的。
朝颜道:“小星儿说什么也要帮我们收拾,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何山君道:“他怕是要玩罢。”
听得有人说话,朝青与小星儿跑出来,吱吱喳喳地说话,倒是热闹。
朝颜果然收下夏夜欢送的东西,只道:“夏州官恩德,民女以后定当回报。”
夏夜欢将工匠留下,照样让夏川留下做监工,自己则先回去了。
何山君出去送他:“为何不多留一会,以前公子可是为了吃姜姑娘一道菜,硬生生地候了几个时辰的呀。”
夏夜欢望着不远处的海棠树:“姜姑娘向来坚毅,如今这个境地,我若是多逗留,她怕是更不自在。”
何山君笑道:“若是我是大姑娘,夏三公子亲来探望,心中怕是小鹿乱撞,春心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