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应无虑的真声,任言也有一瞬间的怔愣,有什么东西缠绕上了自己的意识,意识又在真正被触碰到的时候,将它们全部弹开。
这一瞬间的失神,他失手让应无虑掉了下去。
不过没空管这么多了,鱼又不会真的淹死。
房间打开了。
仿佛天都站在对方那边,阙凡浊、固永安、左丘义在顶上,应无虑随便挑了一面开砸,相里源乘着小飞碟浮在他们邻面,离二人最近的地方。
门在相里源的对面,几乎是斜对角最远的地方。
任言是纯粹凭借听觉发现房间打开了,没有迟疑,飞身上房顶,借力一蹬便跃到出口之上。
正有两个人从里面出来,一个垂直下坠,一个抓着门框翻上来就要扑向他。
“让开!”
人影下方响起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这人也是真的听话,令行禁止,顺着棱边一滚就要掉下去。
隔挡移开,他看清了秦镇海的长相,和后来见到的照片一模一样。
任言伸手去抓逃开的人,另一手挡住秦镇海扔上来的东西。
是一块手帕?
丝绢质地的小块布料,不说造成伤害,碰不碰得到任言都是个问题。
事实证明它不需要碰到。
捏成团的布料随气流展开,上面的文字一闪,脱离了绢帛,在空气中炸开成水质地的薄膜,眨眼间扩张成将任言困在里面的球体,随即把他传到了海里。
上一秒正要动手打人,下一秒就到了漆黑一片,没有空气而是充满液体的环境里。
白天受困于漩涡的恐慌感又回来了,那一瞬间,直觉和理智同时告诉他,他又回到了和当时一样的情况。
脊梁到后脑闪过一阵电流通过的刺痛,才停下手忙脚乱,彻底屏住呼吸。
他一个临海城市的护城守卫,今天过后可能要怕水了。
向下甩了个大招。幸好,这里的水没跟他作对。
水里没有人造光源,到了夜晚能见度为零,只能通过浮力确定自己确实在向上。
没觉得有多难受,所处位置不深,那应该很快……
啵咚一声,脑袋浮出水面,耳朵进的水一部分顺着耳廓流出,一部分挂在里面了。
眼睛被发丝上滴下来的水打到,任言才认识到自己处在空气中的事实,大口大口地喘起来。
刚才那两下对他的身体造不成多大负担,极速呼吸更多是因为心理压力。
“谁在那里!”
“转过身来!”
远远的警告声传来,光亮也随着靠近,任言转过头,看到几身再熟悉不过的制服。
“问你们的医生能知道,小任可能也看到了,我中了半招,当时意识也不太清醒。”
固永安开始从头解释自己昨夜的行动。
“手脚都不太听使唤,小任已经追上去,正好你们的水上列又沉了。”说到这,看了任言一眼,任言点点头。
沉车的动静不小,他也注意到了,虽然自己先被沉了海。
“我就下去救人了。”
明星和念与栖确实是固永安拖上水的,后续队伍到达,见到固永安是这么一个状态,都惊了。
亏他还敢下去救人。
不过,要不是他,也没人知道明星、念与栖和列车一起沉在水里。
中心塔应当对应无虑和固永安表示感谢。
这就完了?
霍随懿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是的,这就完了。
第二下,他说服了自己。
事情应该就是在一瞬间,不然就跟后续队伍撞上了。
“放秦镇海走的目的是什么?”霍随懿有些烦躁,快速过到下一话题。
“这——”固永安看起来有些为难,“一上来就从不能全说的部分开始吗?”
“目的都不说清楚,就想让我放秦镇海走?”
“说清楚了你就能放淹了沧浸的嫌疑犯走?”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也就这桌子是固定的,不然现在已经在翻倒滚了几个轱辘了。
“我受托于人”固永安跳回去讲起了自己的目的,“要弄清秦镇海这一系列行为的结果。”
“结果?淹了沧浸?”
“相信这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所以,你是想放他回去,把他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一遍,再把结果记录下来。你受谁的托?秦镇海吗!”霍随懿知道自己说过了。
虽然吼这一顿有点爽快,但他过分了。
固永安看着霍随懿:“不是。”
大哥,你这么认真的回答,是想让他生气呢?还是让他尴尬?
“不过我背后的老板开了一个比抓到秦镇海更有利的条件。”
这话说出口,固永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相当于应无虑的马仔,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
干脆微笑吧。
也别笑得太明显,免得小霍以为自己在笑他。
“她可以立即让沧浸退水。”
将霍随懿表情中的一丝松动收入眼中,慢慢吐出下半句:“一切恢复如常。”
霍随懿仅仅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整个人是越来越阴沉,猜忌疑虑不太熟练的包裹住他,远远地和固永安隔开。
“你的老板”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是应无虑?”
“她——,算是监工。”
“你对外宣称她是你的搭档。”
“说是帮工也行,干了不少活儿呢那家伙。”
霍随懿闭上眼睛缓神,差点失去意识。
以前不是没有通宵过,上学的时候也曾跟朋友浪过三天三夜,怎么加一晚上班就能困成这样?
睁开眼,神情因困倦平和了一些:“我明白了。”
哦?
固永安吓到了。
这么好说话?那我后面准备那么大段的词不都浪……
“今天这些话我都会当没听到过”霍随懿看了任言一眼,咬了咬牙,“二位请回吧。”
“你明白什么了?”
霍随懿和任言十分同步地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固永安。
“哦,噢——,我说出来了吗?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解释的苍白又无力,任言都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霍随懿负气甩手,自己要先开门离去,放这两人个人在沧浸高层专用的密谈室。
“诶?考虑一下啊!收容半城居民一天要花多少钱?安置外出避难的半城居民一天要花多少钱?东部第一城瘫痪一天少挣多少钱?秦镇海的项上人?值吗?”
霍随懿的手攥紧了门把手发抖。
听到固永安的条件时,他的第一反应是:
血赚!
只是浮于表面或潜在深层的一丝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就被各种各样条框制度压过。
不好意思,他做公务员的这几年都是合矩合法地活着的。
相较于故意放跑一个至少是杀人犯的人,他这辈子到此都是合矩法地活着的。
所以,即使本能都知道这血赚,理智还是会限制他回到“正确”的路上。
可是知道吗?也就沧浸家底厚,直接支流动资金都把救灾事宜维持到了现在。霍随懿是没有面子找人拿钱,求人办事的。
哪怕淹上个把月水才退,哪怕需要全大陆支援沧浸抽水,哪怕最后这座名义上的东部第一城散了、死了,也轮不上一个既没资历又没背景的后生晚辈来为它主持后事。
所以他只要……
“我知道,你属于临时顶班,又突然被留任,什么拳脚都施展不开,干脆只处理轮到手头上的日常。”
固永安顺着霍随懿的领口从前襟上的纹饰看下去。
霍随懿不知为什么,忽然无比想把这身制服脱掉。
“这一年来你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不拍板,不担责。穿最高档的制服,当所有人的秘书。”
任言抿了抿嘴,他倒是已经习惯了,不用忍说话的冲动。他现在手痒,想写字。
“你不在乎沧浸的兴衰荣辱”固永安被任言斜了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可能也不在乎自己的政途,连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不在乎吗?”
密谈室没有窗户,固永安找到隔着塔外的墙,用指节敲了两下:“这可不是什么天灾,全是人祸。把秦镇海抓回来就知道了。”
放下手,正面看着霍随懿:“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会没人找你麻烦?”
“咚!”
霍随懿重重地捶了下门,捶完疼得拳头都握不紧了。
慢慢呼吸,平复疼痛和情绪。再开口,割裂式地回到了给所有人当秘书的那个恭谦状态:“我去发布通缉令。”
任言有些惊讶,看了看霍随懿的背影,看了看固永安,再回去看霍随懿,他已经挺直了背打开门。
“哦!”固永安叫住他,“戴琼,那小姑娘的尸体,我得带走。”
霍随懿的下颚微微发抖,两秒后再转过身来,却是一副平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的表情:“应该的,任言陪您去,就不用再下什么文件了。城中事务繁忙,恕我先失陪,也请两位尽快离开。”
说完,大敞着门离去。
任言有点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但更多的还是惊讶。
上通缉令的都是抓不到的人,霍随懿这是同意了。
固永安和任言,一前一后走出中心塔。
“谢谢。”中心塔周围还有足够数量的船只来往,再远一些,就是空无人烟的静默。
固永安认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任言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哪怕只是物理相对位置上的站在自己身边,霍随懿才会最终同意自己的提议。
任言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还是上前一步,与固永安并排,用被两人挡在中间的那只手,垂在身侧笔画起来。
固永安能看懂
[我相信前辈]
[但您知道应无虑想做什么么?]
“这个啊”船又行过数澜,固永安才把话说完,“让她自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