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能不能安静点。”
未等苏酒寻思出个结论,有人先一步出声。
是坐在苏酒这一排,过道另一边的男生,年纪不大,应该是在上高中。
脑门锃亮,年纪轻轻发际线就高于旁人,面容清秀。
但不虎背熊腰,反而体型瘦弱。
他从中年男子刚开口时,就神情不爽,但也像苏酒一样,隐忍不发,不过总归是年轻气盛,忍受不住发声。
言语还算客气,可他僵硬不善的表情,无不显露出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你说你马呐。
本来还心有芥蒂的两位年长者,听到有人不满,心里一虚,下意识地压低音量。
可看到指责他们的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顿时面露恼怒,再次站回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要吵起来了,苏酒心中暗道。
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点诉诸人身的倾向。
理虽说是那个理,但总会被讲理的人,在自己内心的身份地位所影响。
有权势的人,说的话再不中听,也会姿态卑微地点头。
而与自己地位相近,或者在他下一阶级的人,再好心再有道理的劝诫,都自带三分抗拒。
有没有道理另说。
那不是重点。
你是在教训我吗?
你也配?
果然,那中年男子蹭的站起来,气血上涌,脸色涨得通红,但司机不合时宜地一个急拐弯,让他一阵踉跄,狼狈地摔回座位。
这使他更加愤怒,又不敢说司机,便将宣泄的目标,定在胆敢指责他的高中生上。
“怎么,公交车是你家的?还不让人说话了?”中年男子语气嘲讽,阴阳怪气地回道。
“当然不是我家的,但你们声音这么大,我还以为这是你家的呢。”发际线高中生回击道。
那中年男子社会经验十足,怎么会被发际线高中生这顶小帽子吓到,回击道:
“既然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那么在公共场所,你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我哪里犯法了?你叫官差来抓我啊?”
他嘴上功夫了得,深得骂街精髓,不给发际线高中生反应的机会,连环炮似的继续说着:
“还是说我们说的话,戳到你痛脚了?我说的不对?这游戏害了多少小孩,不管是游戏,什么抖乐快脚,斗虾狼牙都不是好东西。”
中年男子停顿下,咽口唾沫,扭头面向老人抱怨道:
“别的不说,老人家您就说我们小时候,谈起理想那个不是想当科学家,教育家,现在呢?
网红,主播,这简直...”中年男子一时词穷,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憋了会,脑海中冒出来的都是些脏话,只得作罢,气道:
“胸无大志。”
发际线高中生终究只是个未成年的学生,哪有与人现实对线的经验,顿时被中年男子一通嘴炮说懵。
扰乱了本就单纯的思绪,就是想反驳也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
可脑中愈发杂乱,心里却愈是恼怒,似是自觉被这种油腻大叔怼住,落了自己的面子。
而初高中的学生们,最是讲究面子。
“切”发际线高中生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
“既然如此,那么志向高远的你,怎么在这坐公交车呢?”
这就有些人生攻击了,苏酒心中默语。
因为一个人没有成就,便否认他的一切,和无脑认同成功人士的所有话语,是论述中的大忌。
可话虽如此,但在平凡人的日常生活中,还是人生攻击更有威慑力。
显然,这话对中年男子很有攻击性,他脸色笼罩一层灰白。
张嘴欲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只有无意义的“嗬嗬”声,展现出他的痛苦。
发际线高中生的话,戳到他的弱点。
一旁的老人看不下去,中年男子的不如意,历经风霜的他深有体会。
板着张脸,开口训斥发际线高中生道:
“够了,钱难挣,屎难吃,你真以为挣钱就是想当然的那么容易,站着说话不腰疼。”
出乎苏酒的预料,发际线男生面对老人的训斥,却不像面对中年男子时的不服。
浑身的锋芒凭空削了三分,虽然依然能从表情中,看出他的不爽。
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发作。
那老者,盯着发际线男生,表情严肃,目光却不时扫一眼,相隔一过道的苏酒。
看我作什么,苏酒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表情。
“年轻人心气高,这是好事。”老人语气变得诚恳,缓缓道:
“但别被网络迷了双眼,不把钱当钱,像我亲戚家的后辈,张口闭口几十上百万,目标定个月收入两万三万的,说的轻轻松松。”
说到这,老人长叹一口气,似是想吐尽胸中几十年积蓄的郁气,道:“哪有这么容易。
世界很大,但对于你我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它又很小。”
说完,公交车里安静了下来,本来漠视争吵双方的路人,也不禁心生感触。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乐意挤在公交车上,到处奔波。
打到英雄的,不是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大事件,那至少能称得上一声悲壮。
反而是无数琐碎枯燥的小事,身不由己的不得已,最是消磨棱角,再傲的气性也得服软。
“所以。”老人望着高中生,眼神包括苏酒,他看着两位年轻人,说道: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年轻人。”
苏酒面色不变,没有对老人的劝告起反应,不为所动。
倒是旁边的发际线高中生,对老人莫名其妙的教诲,很是反感。
望着他不服气的样子,苏酒仿佛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一样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一样的固执。
只是那时的自己性格内向,不喜欢与人说话。
直到现在,仍然残留些习惯,不适应看着陌生人的眼睛。
高中生气息逐渐加粗,怒气翻涌,瞪着老人,两人对视起来,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一个朝气蓬勃,年轻气盛,眼中充斥着光芒,胸腔怀着星辰大海。
而另一个虽干净利索,但仍然盖不住浑身的暮气,瞳孔浑浊,不见一点明亮,黯淡无光。
高中生忽然勾起嘴角,笑容带着些讽刺,舌头舔了下虎牙,道:
“但是,未来是我们的,老东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