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人气得伸出右手,虚点着高中生,另只手捂住心脏,吓得苏酒一个激灵。
别是心脏病,当场嗝屁了。
要死您也死远点,别到时候你家人讹人,把我也牵连进去,苏酒心中暗想着。
苏酒很快将这一不太人道的想法,按压下去。
咒别人死可不是个好心态。
但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对坏人太好,对好人太苛刻。
一辈子只要遇见一个烂人,就足以毁掉一个家庭。
万幸老人没有心脏病,只是愤怒时的习惯动作。
他瞪了下发际线高中生,扭过身去,自顾生着闷气。
后者也是被老人的举措唬住,低声嘀咕一句:
“这老家伙身体不好就在家待着,还出来乱跑。”
公交车内恢复平静,便是那位中年男子,也低着头陷入自闭中,许是近几年积压的负面情绪,被高中生那句话彻底引爆。
这场冲突中,只有公交车司机不为所动,只管做好自己的职责,默默地开往下一站,越是人流量大的工作,越是容易见到复杂的人性,早已漠然。
到站,靠边,停车,开门。
老人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下了车。
这里偏向城市边缘,只有他一人下车。
高中生目送他颤颤悠悠地走下公交车。
等老人下车后,司机立刻关上车门,一脚油门驶向下一个目的地,可刚走五六米,苏酒旁边的高中生忽然坐直,眼睛盯着车尾玻璃。
他像是看到什么,神情有些慌张,目光在车厢里乱窜。
最后问一旁的苏酒,道:
“下一站多远?”
“不远,前面拐个弯就到了。”苏酒回忆路线后,答道。
“那这条路能停车吗?”高中生又问道。
“肯定不能,这条路是禁停路段,就因为这,才特意设两个很近的站。”苏酒停了下,又补充道:
“就算是普通路段,现在也不允许公交车随意停车了。”
听到苏酒的话,高中生将信将疑,仍是跑到前面问了下司机,要求中途下车被驳回,悻悻走回座位。
回到苏酒跟前时,见到后者抱着手臂,调笑的看着自己,也是不好意思的尬笑了下,坐回座位。
自己问了别人后,得到答复不相信,还当着对方的面去求证,结果事实证明人家是对的。
好像有点过分。
但出于“面子”,高中生道不出歉,为了不让自己这么尴尬,便开口解释自己的动机,低声道:
“那个老头下车摔倒了。”
他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有些幸灾乐祸,也夹杂着本能的担忧。
“所以呢?”苏酒问道,他听到这一消息,也下意识回头望向车尾玻璃,但车早已走远,看不见老人。
心中仍是不解,这个高中生为什么要问下一站的事情。
“当然去看看啦。”高中生理所应当的回答,甚至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苏酒,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家里有矿啊,去扶老人,苏酒面色有些怪异,心中腹诽。
苏酒这时才认真的打量起发际线高中生,像是见到一个稀有物种,眼中满是惊奇。
“你这是什么眼神。”高中生心中莫名有股被当傻子看待的错觉,不爽吐槽道。
苏酒避开这一话题,只是伸出头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发至内心的劝告: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管。”
苏酒说话时吞吞吐吐,也自觉这话放在台面上说,不大好听。
谁知那高中生不仅发际线高,道德水准也不低,听到苏酒说出,这种“自私”的话后。
他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苏酒,眼中蕴含怪异。
和苏酒刚才的眼神,极为相似。
这时,在两人短短几句的谈话间,下一站到了。
高中生连忙起身叫了下司机,仿佛生怕司机心急,错过下车时机。
最后他站直身子,低头看了下坐着的苏酒,说了声:
“扶一下老头,怎么感觉被你说得,像件祸事。”
言语中夹杂的语气,仿佛思想有毛病的那个人,是苏酒似的。
随后匆匆下车,向前一站跑了过去,步伐很焦急,甚至被石头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苏酒望着他跑远,眼神淡漠。
他向来不喜欢对别人的行为,作出自己的看法,尤其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老人穿着很朴素,看上去家境不好,虽表面上是个正经老人,可人心隔肚皮,内心谁又知晓呢?
下车的那个站点偏僻,极有可能没有监控。
苏酒脑海中回忆起昨天,刷逼乎时,看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如果有个按钮摆在你面前,按一下会获得五百万,但会有一个陌生人死去,你会按吗?
底下的回答很多,但无非就是两种,以不按的人居多。
毕竟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知道,选了也没有钱拿,不如讲点好话。
但有个回答很有意思,让苏酒印象深刻。
‘我补充一下问题条件,如果这个按钮不是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摆在你面前,而是伴随你一生,包括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呢?
也许此刻的你生活和谐,但人生总有不如意,且十有九与钱挂钩,那时的你面对房车贷,手术费,裁员失业呢?’
而现在,那个老人面前,就即将摆上一个按钮。
这不管我的事,苏酒想到。
别人做出什么选择,是他们自己的事,造成什么后果,也自然该他们承担,皆大欢喜还是自跳泥潭,只要不牵连苏酒就行。
想完,苏酒便重新做好,似是说服了自己。
......
下一站,苏酒走下公交车。
站在路边张望了会,找到一辆共享单车,骑向之前的站点。
让好人绝迹的最大原因,不是一小撮坏人的直面恶意,而是自己首当其冲做了出头鸟,却被自己身后的大多数抛弃。
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那种绝望。
苏酒下车后,那位沉默自闭的中年男子突然抬起头,环视下公交车内部。
高中生说的那句话像根尖锐的刺,捅破他的遮羞布,使得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碌碌无为。
儿子的叛逆,上司的责骂,同事的冷眼,妻子的抱怨,亲戚的嘲笑,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化作点点泪光,在他眼眶中闪烁。
他想哭出声,却不敢,哭泣的男人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只能用力低下头颅,双手遮住面孔,无声的流着眼泪。
没有人体会他,没人关心他,没人在乎他。
没人想过,这个粗鄙土气,顽固不知变通的油腻中年。
也曾是少年。